两人在原地呆了一会儿,都没了话,虞白说:
“你还看吩?”丁琳说:“看不看无所谓,可夜郎让咱等他的。”虞白说:“那我领你到二楼会议室喝杯茶去,戏完了再下来吧。”两人就上到二楼,丁琳却要到一个展室去看看,那个展室展出的就是虞白和库老太太的剪纸画和布堆画,其中一幅,虞白说她要送给夜郎的,这是一幅《坐佛图》,画面上是一棵枯树,枯树下坐着一个宽衣宽袖之人。旁边密密麻麻写了字,丁琳凑近读了,写的是:
有人生了烦恼,去远方求佛,走呀走呀的,已
经水尽粮绝将要死了,还寻不到佛。烦恼愈发浓重,又浮躁起来,就坐在一棵枯树下开始骂佛。这一骂,他成了佛。
三百年后,即冬季的一个白夜(150),某某徒步过一个山脚,看见了这棵树,枯身有洞,秃枝坚硬,树下有一块黑石,苔斑如钱。某某很累,卧于石上歇息,顿觉心旷神怡。从此秘而不宣,时常来卧。
再后,某某坐于椅,坐于墩,坐于厕,坐于椎,皆能身静思安。
丁琳说:“这倒写得好,枯木做菩提,随地可坐佛了!只是这某某是指谁?”虞白说:“原是写了我的名,后来成心要送夜郎,就又空下了。”丁琳便把布堆画取下来叠了装在怀里,说戏完了她送给夜郎。两人出了展室,才要到办公室,办公室却走出了南丁山。丁琳说:“戏演得叮叮咣咣的,做班主的倒来办公室清闲喝茶了?!”南丁山却一脸死灰,连连摆手,回头看看办公室的门,急拉了二人下楼,一直到了厕所那边。丁琳说:“什么事,说话拣这么个好地方!”南丁山说:“不好了,出事了!你们瞧见我是从办公室出来的吧?办公室坐着公安局的人,他们是来找夜郎的!”虞白啊了一声,南丁山忙捂了她的嘴,悄声说:“都说夜郎咋咋唬唬,这事他却做得一声不吭,也难得是他不想牵连着我。??你们是都听说小偷偷了宫长兴的家了吗?是都听说宫长兴报案了三万而小偷实际偷了二十五万的话吗?那就是咱夜郎他们干的。上边现在是正清查宫长兴的经济来源的,可对于这样的小偷岂能放过?已侦破出是一个叫米猫子的人偷的。这米猫子手艺是高,却胆儿不大,公安局抓住后审问谁是幕后人?因为一般小偷偷了东西不会再送回去的,而米猫子偷了那么多巨款竟又全部退了纪检委,必定有什么原因。严刑拷问了米猫子三天,他吐了实,供出是夜郎和图书馆的两个人干的。图书馆的那两个已找去了,晚上来找夜郎。我说今晚演戏,夜郎还有角色,现在找他,演出就会炸场,等夜郎演完再说吧。你们刚才见到夜郎了吗?真是还见着了他了。宽哥也不知来了没有?他是几天里一直要见夜郎的,只怕他今天难以见了。”
说着,自己的眼泪先流下来。虞白说:“那我们就去戏台下寻宽哥,见着了让他去后台见夜郎一面。”南丁山说:“这使不得的,公安局的人叮咛我,不得走漏丝毫风声,如果夜郎逃跑了,就拿我问罪的,宽哥要去后台,万一说失了口就麻烦了。这样,如果宽哥没来,明日你们去告知他夜郎的事,夜郎原本见了宽哥还要说一件大事的,让宽哥过后来找我吧。”丁琳说:“宽哥可能这一两天就要走了,夜郎要给他说什么事?”南丁山说:“夜郎也知道宽哥要走了,他要劝宽哥不要走,快去治了病,说他和一家企业主商谈了一个工程,就是和动物园合伙改造动物园,把动物全部放出铁笼,让它们在公园里自由活动,而把参观的人装进铁笼,用车开着进去,这样变换了思维,叫着什么空间物理。宽哥可以帮助筹建,到时候了他还可以当动物园的警察的。”虞白说:“亏得夜郎能这么想!宽哥即使今晚见不上了夜郎,我明日去找他来见你,你知道那企业主的名姓吗?”南丁山说:“知道。”赶急就走了,走了又走过来,叮咛道:“千万要守秘密呀,夜郎是咱的兄弟,可国有国法,咱不敢枉了法!”虞白和丁琳点着头,眼泪刷刷刷地流下来。
戏台下,虞白和丁琳并没有碰着宽哥。但是,宽哥是真真正正地来了。宽哥没有好意思去台上寻夜郎,在台下转了一圈,却被一个人拉住,热情地又是递烟,又给点火。宽哥疑惑地说:“我不认识你呀!”那人说:“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的,我叫尤启事,先前在饺子宴楼上见过你的。”宽哥不愿再提起饺子宴楼,说:“有什么事吗?”那人说:“我在某某街开了个古董店,新近弄到几把旧琴,但我怕上了当,需懂得的人帮我看看。去饺子宴楼找吴经理,饺子宴楼却不办了,寻不着吴经理,却没想到在这儿碰着你。”宽哥说:“好了,好了,我们谁也不懂的。”那人受了冷落,瓷在那里,还在说:“我会付鉴定费的??”宽哥掉头往人窝里去,却想,自己要出远门了,何不让虞白去看看是什么旧琴?就又过来,说:“你真有旧琴?”那人说:“我哪敢诓你?”宽哥说:“那我介绍个人,你去找她。”就写了虞白的住家楼号和门牌号。那人又递给了宽哥一支烟,点头哈腰地去了。宽哥挤进人群中去,戏就开始了。他虽然在台下没有看见夜郎,却终于在戏台上最后一个折子戏里看见了夜郎。夜郎这一晚扮演的不是云童,也不是打杂师,而是一个鸟鬼,鸟鬼有着鸟的尾巴和羽毛,头却是鬼头,披头散发,脸上涂着红与黑的颜料。宽哥先是并未看清鸟鬼就是夜郎,但鸟鬼的脸挺长,样子滑稽,不觉哧地笑了一下。那鸟鬼在台上跳来跳去,似乎是目连在寻找其母的路上,走到茫茫的大海边,遇着了这鸟鬼的,鸟鬼却是叫精卫,不停地衔木填在海里。那海是后幕上有海浪的布景,精卫抱着长长的一截枯木又一次走到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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