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魔术师(34)

2025-10-10 评论

    兰胡儿听着街上锣鼓喧天,说,“我不呆家,盲女能唱街,我眼瞎了还能演柔骨。”她给狗拴上绳子,叫珂赛特带着上街,这样她也能帮着赚几个小钱。珂赛特欢快地叫起来,往门前走去,真的领着兰胡儿往街上走。
    张天师盯着兰胡儿的背影,半晌才说,“兰胡儿是对的!天无绝人之路,就算没进过大世界,天师班多少年了不也摆地摊糊上嘴?”他招呼天师班的人跟上兰胡儿。
    街上有吹鼓手在击打着节奏强烈的曲子。他们兴高采烈地欢笑着。暗淡的天色下,珂赛特走远几步,必回过来嗅兰胡儿腿,她跟着狗走着。从受伤砸场后,这是她第一次走出弄堂来。
    加里呀加里,你这混沌小子,断梦劳魂成了过去。我和珂赛特上街卖艺,月亮出,太阳现,我们全得活下去。该什么命就什么命。瘸子有瘸子的讨饭经,瞎子有瞎子的贱活路,卖艺人认准草台命,玉皇大帝也无奈何。
    珂赛特站住了,磨蹭兰胡儿的腿,提醒她停下来。
    四周嘈杂的欢呼,有乐队奏节奏明快的曲子。兰胡儿听着,一只熟悉的大手这时握住她的手臂,她被牵到一个地方,能感觉到空气中有火药味,鞭炮刚炸响过。那手松开了,她走着圆圈,脚步往外移开。“扑”地一下,她倒翻过来,做成一个稳稳的翻天庭。她说:
    “小山你先上来吧。”
    看客的声音,在议论她的样子,也有人说,看看瞎子能做什么?也听到铜钱落地的叮当声,她心明透亮啥时该加火候。纤细的身躯像在颤抖,头发零乱点,脸憔悴忧伤了些,技艺一厘一毫却不差。大岗要上来时,先摸摸她的脸,像是可怜她,犹豫着。
    但是她只说:“别忧事,上吧。”
    哪怕一个天庭撑不住,气绝命毙,也不能皱眉。就是身上站上两百斤,也得笑。
    正月里来是新春
    家家户户挂彩灯
    听一曲喜鹊报信来
    小娘子急等着嫁出门
    是燕飞飞站在圈内怯生生地唱时髦小曲,她摆动的两只手,撩起轻巧莫名的风。荒唐情歌漂浮在远远近近欢庆声中,几乎被吞没,但是兰胡儿听到了,她哪怕被人踩着,笑得也比先前更甜。庆祝胜利的人看了心里舒坦,多丢了几文钱。

    没人敢说一声肚子饿,已有好几个月,每个人都清水寡肠饿惨了,连庆祝胜利的游行都跟不了几条街。
    这天张天师回来,脸上忽然去掉了菜青色的霉气,连声音都沾上外边人人都有的洋洋喜色:“珂赛特,去告诉苏姨,我今天去大世界了,去问问还有回去的希望不?”
    他脱掉外衣,坐在桌前。
    兰胡儿的头发长了,跟受伤前一样,正站在床边摸着折衣服,听见楼下小山在说,“那里又兴旺起来,好些旧班子回来,在走廊里排队等着老板见。唉,知道吗,我看到谁了?那个加里王子,还有那个犹太人,真巧!”
    这一切好不对劲,兰胡儿突然站不起来,她扶着床沿坐在楼板上。
    燕飞飞说,“没看花眼?”
    小山说,“哪会,虽然他个头冒出一根筷子长,变黑了,打街上对面走,很难认出来。”
    苏姨也在问张天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张天师说,“我和所罗门都去找二先生。经理室里二先生不在了,现在坐那把交椅的,居然是二先生往日的副手唐生!就是那个喜欢穿长衫,见了二先生就毕恭毕敬打火点烟的家伙。”
    “二先生怎么不在了?”
    几个徒弟七嘴八舌插嘴,看来他们早就知道些情况:
    “听说是偷了不少钱,青帮大先生把他做废掉了,四肢不能动,口也不能开。”
    “不对,听说是和大先生顶杠,为跟日本人的什么事。”
    “说是那个唐生下的手,一把就把头颈骨给捏折了。”
    张天师说:“小孩子不要听到风就是雨,不关你们的事,少说话不会把你卖了。”他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大口。
    兰胡儿趴在楼板上,朝漏缝里看,三个人影模模糊糊。她叫了起来:“哎呀,师父头发怎白似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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