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里把手中洗乱的牌放在两手之间,左右一亮相,突然朝外抛去,牌像一条虹腾起。汇到一边成一叠,又拉开成一弧,眼花缭乱地反复几次,他失了手,牌弹到空中,飞飞散散了舞台满地,正当众看客嘲笑地看他的窘态时,最后一张牌慢慢从空中飘落。加里吹口气,那张牌就往前飘,加里追着吹,牌一直飘到小姨太的头上。小姨太一把抓了,看了,吓得捂住胸口。加里让她给全场看,竟然就是梅花J。
这些女人开心地大笑,回去把这套戏法,还有加里神神秘秘的台风添油加醋地一说,弄得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心痒了。
唐老板冷笑两声。女人们说连大先生的小姨太都玩得实在开心。唐老板脸上的冷笑收住了,连老板的女人都去看,他面子上不好怠慢,也只能去看个究竟。万一大先生有一天问起他,也好有几句词凑趣。
这天演出结束后,张天师叫住往场子外走的燕飞飞,“苏姨想你回去一下,跟你说一说话。”
燕飞飞说她得去跟唐老板说一声。
张天师一清二楚地说:“那我等你。”
她说,不要等,唐老板会派司机开车送她去打浦桥。
晚上一班子人回到打浦桥时,果真看到燕飞飞早到了。但是她眼都哭肿了,旁边苏姨不说话,直叹气。燕飞飞穿着高跟鞋,还不习惯,脚有点痛,一会儿把脚从黑皮鞋里抽出来,一会儿觉得不雅又放回去。兰胡儿用盆子盛水洗脸。心里明白一大半,准是燕飞飞遇到了难事。
等到兰胡儿坐在桌子前,她的猜想被证实。原来苏姨要燕飞飞向唐老板讨赎金,燕飞飞一分没有讨到,唐老板到今天为止也没有提一个字:燕飞飞也没有进唐宅做四姨太,唐老板只是在爱丁顿给她租一套宽敞的公寓,养着她做外室。
燕飞飞说唐老板这么做是为她考虑,做外室比做任何人的姨太太都好,不必到那个大房子里向大太太请安,不必受二姨太三姨太的气。燕飞飞觉得唐老板这样的安排合情合理,就同意了。
“你苏姨那天手把手教你一个晚上,你就满耳朵灌了那姓唐的甜言蜜语,不再进一点油盐。平日里见你有三分伶俐,怎么这么七分木呆瓜?”张天师捶着桌子,生气地说:“你得告诉姓唐的,难道我张天师吹口空气就养了你这么大?”
“我做错在哪里?”燕飞飞的声音突然高起来。
“馄饨没骨软耳朵,竟然相信这种臭皮蛋烂皮匠的话。”兰胡儿禁不住骂起来。
“有话就说清楚!”燕飞飞脸转过来,很不屑地看着兰胡儿。
“师父话底儿清水清鱼:你是卖断身给天师班的,不能白送给唐黑心肚肝。你把自己贱卖掉了,三文不值两文。”兰胡儿跳着脚尖骂起来。
燕飞飞气得朝兰胡儿扑了过去,但被小山拦在中间。“你不贱?就找了个什么亭子间王子!”
“你睁着眼也会蹈坑落岩,我闭着眼喜欢谁心似明镜!”
苏姨叫兰胡儿住嘴,说:“饿了吧,饭都做好了,自己盛饭吃。”
大岗在找碗和筷子,兰胡儿声音轻了,但还是在那里咕叽咕叽甩话。她不能忍受软弱,更不能忍受愚蠢。看到燕飞飞周身显派,脖子上的金项链闪亮,旗袍紫花大朵大朵开着,镶滚同色丝边,手腕上新戴了一只小巧的手表――更是气攻上心,嘴不饶人。
可是扒完一碗饭,兰胡儿也收了话梢,作了结论:“不能依,依他你就成了硬搭上去的,旧货价。”
但人已成了旧货,事已如此,谁也没有办法。张天师不接苏姨递过来的饭碗,整个脸气得阵阵发青阵阵发红,他声音竭力压低:“飞飞呀,可怜师父我没法找唐老板说话。只有你进了唐府,人在屋檐下,我才说得出话,你这一步可走糟了!”
屋子里突然静寂无声,连空气都凝住了。
燕飞飞这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凭良心说唐老板对她真不错,她住进一个有电梯的洋房公寓,好几间房,有装有白瓷浴盆和抽水马桶的卫生间,有漂亮的厨房,还给她雇了一个会做菜的扬州娘姨,添了不少新衣服,专门买了古董梳妆台,有三面大镜子,圆了她这个梦。她在阳台上还能看到著名的哈同花园,没事时,看看马路上的电车行人。本来她一点也不想进那个唐府,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过如此舒服的日子,单就这一点,她就够感恩的。穷怕了,穷得不敢也不想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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