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魔术师(86)

2025-10-10 评论

    加里接住钱,迷惑了地问:“要我们躲到哪里去?”
    兰胡儿更迷惑,“那天师班怎么办,你们怎么办?”
    “苏姨让你们尽早离开上海,警局的人肯定马上会折回来,会全上海搜捕你。苏姨还说,找个船,上香港、台湾、南洋,到什么地方都可以。苏姨还说:这点钱能买到两张船票下南洋。”
    兰胡儿说,“不行,我不能师父生死未知,甩手不管。”
    “师父要苏姨解散天师班,让三个徒弟自奔前程,他们三人不走。这才让苏姨拿主意。”
    兰胡儿急切地抓住小山的手臂,问:“咋办呢?”
    “苏姨准备马上离开上海,回到安徽乡下种田去。在上海没靠山,活不了。种田总是会的。在乡下,珂赛特这条狗还更快活一些,燕飞飞也不必跛着腿上下爬楼梯。在乡下师父还会有个坟,他一辈子没有安定过!苏姨说,既然老天也不能证明你们是兄妹,老天就是有意捏合你们,让你们跟着自己的心思走!”
    下午四点正的船,上船倒很快,可上船后,才发现四等舱就是底舱大统铺。他们排队早,上船早,但是刚把行李就是燕飞飞帮着收拾的那个包袱安放好,就听见船上汽笛响了。铁壳舱里声音巨响,要把耳朵都震聋了,兰胡儿没法忍受,就把耳朵捂住。
    加里在舱门外,看到外面一片混乱,就向兰胡儿招手。她跑出来一看才发现,码头上非常拥挤,许多人全往这船上挤来,好像错过了这班船就没有下一班似的。
    他们听到船员在对打听情况的旅客说:“昨天夜里蒋总统宣布下野,好多人添了几分恐慌,临时赶到码头来,出大价钱买船票,轮船公司为了赚美元,也就加了船票,现在船长很不高兴,下令不再让任何人上船,一边向公司提出抗议,说这样违反船运规程,不能驶到海上去。”
    这些人要逃到台湾,他们到任何地方都可以,这些人逃得有方向有目的,他们没有方向没有目的,他们逃离的只是上海,逃离自己的出生,自己的身份,还有自己相依为命的亲人。
    两人走出船舱,兰胡儿一身红,尤其是那根红围巾十分显眼,映得她的脸青春盎然。他们上了一层,到甲板上,看着外滩渐渐退出视线。兰胡儿手伸进加里夹袄里的口袋里,摸到里面颗小圆卵石,拿出来一看,石头纹理精巧而透明,这是她小时拾了带在身上的吉利,冬去夏来,收洗曝晒,那颗小石头都放在袋里,有一次师父嫌她手捏石头分心,就收了去,说代她保管。
    原来加里穿的这夹袄是师父的,手里光滑的石头仿佛沾有他的体温。加里说,“真后悔当初没有和父王合一张影。”
    兰胡儿说:“是啊,要有一张两个班子的照片顶顶好!”
    头等舱有人在放唱机,周璇在吱吱呀呀地唱:“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船拉鸣着长笛离岸,离岸越远,她留在上海的一切反而变得清晰。师父现在生死不测,无法知道详情。她担心极了,他对她从小严格,让她练功,没少打鞭子,罚饿饭。
    十多年来她不只一次想冲口而出,说是师父养她,教她本事,实际上是她兰胡儿在给他做牛马,做各种一失手就丢命的把戏,抛洒一腔热血给他赚钱。她被利用被剥削,她恨这个老板。
    最让她气不平的是师父做不到一碗水端平,对燕飞飞,他能容忍,对她就不能,两人之间,隔膜越来越深,有时好些天都搭不上一句话儿。那个苏姨,对她也是阴一天阳一天,从不曾把心掏给她。
    但是,今个儿一结百了,师父为救加里,舍了自个性命爬火车。二十多年前,他还是精壮小伙做的事,六十三岁的老人当然太危险,况且他多年来听到“火车”两字就会呕吐难受。危急关头,为了从大先生手里夺回加里的性命,他还是把自己的生命赌上,这一切掘根掏底,师父是为了她这缺心肝的兰胡儿。
    师父是疼爱她的,从来都是如此。
    可能这刻儿师父已快死了,只是要小山找到她和加里,让他俩走得远远的,师父才能嚥下这最后一口气。
    一时眼泪如这海浪汹涌而来,这回兰胡儿想止都止不住,那横在内心的一道大坝,决堤似地坍塌。师父才是她不可愈合的伤口,失去他,才懂得他。她的泪水淌了一脸。弄得加里也泪水涟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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