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的,晚香好象又回到了妈妈怀里似的,现在有人关心她了,照顾她了,对她满怀着希望,她象一个在妈妈面前学步的孩子,走一步,望一步,感到周围都在注视着她,替她使力,鼓舞着她。她不再是一个孤儿,一个孤零零,只知道劳动,随时都要避免恶声的叱责和狠毒的打骂的可怜人了。现在是温暖的春风吹遍了原野,白云在蓝天浮游,山间小路好似康庄大道。晚香白天跟在兄嫂们后边耩耪犁刈,挑着担儿爬上爬下,晚上走家串户,学着那些工作队的人们,宣传党和政府的各项政策。她懂的,就现身说法,她还不懂的,就把听来的,生吞活剥地逐条念一遍。她当了妇女组长,又当了妇女主任,这个村才二十来户人家,她得把全村的一半人的心意摸透。随后她被吸收参加了共产党。她有了真正的妈妈,她就在这个村里,慢慢地成长,她生活在这里,就象鱼在水里一样,自由,安适。没有一个人小看她,也没有一个人不服她。
一九五四年,那个抗美援朝的志愿军回来了,天天晚上向村里的大伯小叔,哥哥弟弟,讲述一些闻所未闻的战斗故事,大家把他看成非凡的人。晚香知道他是“同志”,她的心几乎跳出来了。她不再把他看成只是过日子的伙伴,而是能终身依靠的两个有着共同理想、共同言语的神圣关系的人。李桂没住几天,便到四川上学去了,学文化,学政治,学军事。党要培养这批从朝鲜回来的勇敢而忠诚的战士,使他们几年后成为一批有实战经验的初级军事干部。
杜晚香仍旧留在这个闭塞的小山沟。她为他们一大家子人辛勤地劳动着,她又为这个山村的妇女工作而奔波。年复一年,她是否就在这条山沟里,随着它的建设和发展,缓缓地按步就班地走向社会主义、共户主义社会呢
飞向北大荒
一九五八年的春天,李家沟全村人都在谈论一件新鲜事:李桂从四川的军事学校集体转业到东北的什么北大荒去了。小小的村里各种猜测都有,那是什么地方啊!远在几千里的边戍,那是古时候犯罪的人充军流放的地方,就是受苦的地方。李桂这孩子是咋搞的,抗美援朝,打过仗,受过苦,是有功的人,怎么却转业到那里去呢这事大约不好。从李桂的信上来看,也看不出什么头绪,只说是支援边疆建设,叫媳妇也去。这能去吗北大荒,北大荒,究竟在哪里呢听说那里是极冷极冷的地方,六月还下雪,冬天冰死人,风都会把人卷走,说摸鼻子,鼻子就掉,摸耳朵,耳朵也就下来。嫂嫂们用同情的眼光望着晚香,那是不能去的。公公婆婆也说,媳妇要是再走,儿子就更不容易回家了,还是向上级要求,转业就转回老家吧。村里党支部同志也说,不一定去,去那里当家属,没意思,不如留在村上做工作。晚香默默地含着微笑,听着这各种各样的议论和劝说,最后才说:“妈,爸,还是让我去看看,好歹我能告诉你们真情况。李桂能去的地方,我有什么不能去李桂是集体转业,那就不止他一个人,而是有许许多多的人。那么多人能住的地方,我有什么不能住去建设边疆么,建设就是工作,我不会吃现成饭。村上的工作,能作的人也多,有我没我是一个样。我看,我是去定了。”
公公婆婆,众人看她意志坚定,只得同意她。她仍旧背着一个小包袱,里面放几件换洗衣服,梳头洗脸零用东西,几个玉米饼子,还有李桂寄来的钱,离别了在这里生长二十多年的故乡。公公陪她走几十里路到天水车站,嘱咐她到了地方千万详详细细写信回来。
火车隆隆地奔驰向东。不断的远山,一层一层向后飞逝。车两边的道路,原野,无尽的一片一片地移近来,又急速地流过去。天怎么这样蓝,白云一团一团地聚在空中,可是又随着转动的蓝天袅袅地不见了,一忽又是一团一团新的白云涌上来。晚香过去常常在塬上看到寥廓的天空,也极目天地的尽头,可是现在却是走不完,看不完的变化多景的山川河流,田野树林,风是这样软,一阵一阵从车窗口吹进来,微微飘动她额前的短发,轻拂着她绯红的脸颊。
太阳红彤彤地浮在西边天上,火车在转向北方时,那漫天火一样的红光直照到车窗里边,透明而又好似罩在一层轻雾里边。那个射着金光的火球,慢慢沉下去了。天象张着的一个大网,紫色的雾上升了,两边又呈现出暗青色,黄昏了,夜正在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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