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在桑干河上(50)

2025-10-10 评论

    任国忠悄悄的揩掉额头上的汗水。
    “唉!这黑锅该我背定了呀!”刘教员摆出一副要哭的脸。
    “老刘,你别着急,咱总要把这事追出来。”
    “这件事,咱看没追头,咱全明白,等会儿就找张裕民去,咱可得全告他。哼,咱老早就看在眼里了,这几天有人可忙得厉害,起早睡晚,鬼鬼祟祟尽不干好事。”老吴点着头,眨着眼,露出一副得意样子。
    “你说谁?”李昌还不明白他的意思。
    老头子却调皮的说:“你还不明白?只要你答应咱,把这些人押起来,我准告诉你,你说,押不押嘛!”他笑笑的望着走到一边去了的任国忠。刘教员也给李昌使眼色,李昌就不再追问下去了,只说:“赶紧再去写吧,你有没有写好的稿子?”“有,有,有,”刘教员又恢复了适才的高兴,“咱老吴肚子里多着呢,他是出口成章,比曹子建,就是那个曹操的儿子还不错呢。哈……你们要文章,难,假如只要炸弹,倒容易,咱们这里就制造它,一点就着,哈……”

    任国忠执行钱文贵的主张,利用黑板报去告密李子俊的企图失败了,但李子俊的突然逃走,却扇起了人们的议论纷纭。当李兰英给她爹送饭到园子里来的时候,才引起那看园子老头李宝堂的注意。宝堂说:“五更天还在这里的嘛,卖果子的走了才没有看见他,咱只当他回家里去了,兰英呀,他没有回去么?”
    小孩一直急得摇头。沿路的人,都看见这孩子疯了似的直往家跑。有人还在旁打趣说:“像死了娘,她奔丧去呢。”
    李宝堂也走回村子,把这事告诉了他侄子,侄子告诉了邻居,慢慢这事便传开了。有些佃户着了急,悄悄的去告诉干部。街头上又有了闲蹲在那里的人,合作社的门口,常常聚着一群群不买东西的,有人说:“地主都跑了,还改革什么?”也有人说:“天天开会干响雷,不下雨,造反还有个不动刀枪的?”更有人嘲笑张正国:“张大哥,你们民兵爬灰去了?”但也有人悄悄的说:“李子俊是个孱种,受不起吓唬,这是有人吓唬了他,说这次改革,第一就该改革他,他一听就沉不住气了。”另外人也说:“这些话咱们也听到,说斗争就从他斗争起咧。”不管怎样,大家是增加了对他的愤恨:“谁说这小子老实!嗯,自从听说要改革,他就天天躲在园子里卖果子。从前他大把大把的钱送给特务,送给汉奸,送给那些有钱的人,他不心痛,如今一听说改革他土地,他就溜了!溜了你就别回来!走了和尚走不了庙,看你有本事守得住那点地,你一走咱们就不敢动你么?”并且有人到农会去说:“说不定把红契都带走了。”
    农会对这事也慌了起来,马上就要派佃户去拿红契。郭富贵的父亲郭柏仁也被叫了来,他毫无主张的坐在合作社里间的炕头上。程仁在底下走来走去,时时在一个瓷壶里倒水喝,他问:“郭大伯,你种他那八亩地多少年了?”有些佃户还不愿意去拿红契呢。农会用过一些命令,他们口头答应,却又自己下地去了。农会不得不一个一个去说服。
    郭柏仁屈着手指,算了半天,答应道:“十二年了。”
    “你一年交多少租?”
    “咱种那地是山水地,租子不多,以前是一亩三斗,这几年加成四斗半了。”
    “为啥要加租子呢?”
    “地比以前好了。这地靠山边,刚租下来的时候,石头多,土硬,从咱种上了,一年翻两回,上粪多,常挑些熟土垫上,草锄得勤,收成可比前几年强。”
    从外间屋子里走进来的张步高,看见郭柏仁那老实劲,忍不住说道:“那么,依你说加租是应该的啦!”
    郭柏仁只用眼对他翻了几翻。
    程仁却耐烦的继续问下去:“你一亩地打多少粮食呢?”“你还不清楚?这还有准?年成好一亩打个六七斗;要是天旱,四斗五斗收不上呢。”
    “郭大伯,你日子过得啥样呢?”
    “啥也不啥。”他拉出一副微笑的脸。
    这时走来他儿子郭富贵。郭富贵站在门口望着他爹,说道:“爹呀!哪一年咱不闹饥荒?一年四季你吃了啥正经粮食?豆皮,麸皮,糠皮,就断不了。咱们炕上那床破席,铺上你那边,铺不上咱这边。你还说是‘啥也不啥’,牲口也比你过得像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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