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梆子老太(44)这回不大信服二婶的话了,神秘地说,“新社会,婚姻自由倒是好。还没过门,你来我去,怕是带着‘肚儿’来的……”
“噢呀!五老太,快不要说这号是非话。”二婶惊吓地瞧瞧左右,“当心根生家里人听见……”说着,张开已经放大的封建脚,怆慌躲走了。
梆子老太(44)暗暗地盼望着,梆子井村娶回一个不会纺线织布,也不能生男育女的媳妇。那样一来,在梆子井这个偌大的世界的一角里,她就会有一个伴儿了,不会显得孤单了。她会在任何人面前抬起头来说,不会纺线织布也不生儿育女的,不单单是我一个……可是,她耐着性子暗暗观察了娶回梆子井村的每一个媳妇,人家都会缝衣纺织,而且比赛似地一个比一个生得快。一次又一次失望,简直叫梆子老太(44)妒恨起来了。
终于,梆子老太(44)观察到了一个有希望的目标。
梆子井村的胡学文,在十里堡镇上的小学校教书,很受人敬重的,这是小小的梆子井村的庄稼院里脱出的第一位先生,有文化的人呀。他恋爱了一个媳妇,结婚三年了,那女人仍然不见“有”的征兆。梆子老太(44)于是推测到,教员胡学文之所以能不花彩礼拣便宜自由来一个媳妇,正是她有这个可怕的毛病,才甘愿让他“自由”。
梆子老太(44)抑制不住这个重要发现的兴趣,凑到二婶跟前,还没开口,二婶已经借口躲开了。这个嘴快却又胆小的老婆子!
“你看出没?学文媳妇不开怀……”梆子老太(44)又凑到年轻的根生媳妇跟前说。
“你怎么知道呢?”根生媳妇问。
“三年了,没见肚子有啥动静。”梆子老太(44)说,“要是能生,早该生了,新社会结婚年龄大……”
“你把宝纳到空里去了!”根生媳妇笑着说,“人家两口子商量好的,自己不生。”
“那能由得人么?”梆子老大不屑地撇着嘴,“能生的不想生不由人,不能生的想生也不由人。”
“人家文化人,能得出奇!”根生媳妇神秘地说,“那小两口……避哩……”
“能避得过么?”梆子老太(44)咄咄逼人地问。
“听说……学文戴着……橡皮套儿……嘻……”
“哈呀!天上的事!”
梆子老太(44)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嘲笑年轻的根生媳妇竟会相信这样荒唐可笑的什么橡皮套儿的事。不能生养的学文媳妇,为了遮丑,为了护短,居然放出男人在那东西上戴橡皮套子的烟幕来,她才不信哩!她头二三年里没有怀娃娃的时候,阿婆为了遮丑也给人家说,那是景荣长年在外乡弹棉花,遇不上茬儿……
农业社社长胡长海在给锄麦子的女人们宣布歇息的口令以后,梆子老太(44)刚刚坐到大渠沿的白杨树下,教员胡学文的妈妈手里提着小锄走过来,开口就问:“老五家的,我问你,你凭啥说俺媳妇不开怀?咹?”一开口就能冲倒人,全是一派闹事的架势。
“我……”梆子老太(44)猝不及防,口语短涩,无言应对,吱唔说,“我也是……操心学文媳妇……”
“谁家媳妇要娃不要娃的事,要你操心?”学文妈妈寸步不让,直逼不退,“你操心你自个去!”
“我……”梆子老太(44)退躲不及,又被揭着了短处,无力辩白说,“我真是……好心……”
“好心留给自家用!”学文妈妈毫不领情,一味进攻,“我看你是‘盼人穷’!盼得人家跟你一样,不会织布,不会要娃娃。”
梆子老太(44)彻底败阵,羞辱得难以还口。好在社长把学文妈妈拉扯走了,渐渐平息下来。锄麦的妇女们不作劝解,反倒仨人一堆,五人一伙,窃窃议论:
“嘴长话多!你管人家要娃不要娃的事做啥?”
“她不会要娃,也盼人家不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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