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恼人生(36)

2025-10-10 评论

    幸好儿子没追问下去,却说:"爸,我饿极了!"
    浮桥又加长了,乘客差不多是从江心一直步行到岸上。傍晚下班的人真怕踏上这浮桥,一步一拖,摇摇晃晃,总像走不到尽头,况且江上的风在春天也是冷的。
    为什么不把江疏浚一下?为什么不想办法让轮渡快一些?为什么江这边的人非得赶到江那边去上班?为什么没有一个全托幼儿园?为什么厂里的麻烦事都摊到了他的头上?为什么他不能果断处理好与雅丽的关系?为什么婚姻和爱情是两码事?印家厚真希望自己也是一个孩子,能有一个负责的父亲回答他的所有问题。
    到家了!
    炉火正红,油在锅里嗤拉拉响,乱七八糟的小房间里葱香肉香扑面,暖暖的蒸汽从高压锅中悦耳地喷出。妈妈!儿子高喊一声,扑进母亲怀里。印家厚摔掉挎包,踢掉鞋子,倒在床上。老婆递过一杯温开水,往他脸上扔了一条湿毛巾。他深深吸吮着毛巾上太阳的气息和香皂的气息,久久不动。这难道不是最幸福的时刻?他的家!他的老婆!尽管是憔悴、爱和他扯横皮的老婆!此刻,花前月下的爱情,精神上微妙的沟通等等远远离开了这个饥饿困顿的人。
    儿子在老婆手里打了个转,换上了一身红底白条运动衫,伤口重新扎了绷带,又恢复成一个明眸皓齿,双颊喷红的小男孩。印家厚感到家里的空气都是甜的。
    饭桌上是红烧豆腐和氽元汤;还有一盘绿油油的白菜和一碟橙红透明的五香萝卜条。儿子单独吃一碗鸡蛋蒸瘦肉。这一切就足够足够了啊!
    老婆说:"吃啊,吃菜哪!"
    她在婚后一直这么说,印家厚则百听不厌。这句贤惠的话补偿了其它方面的许多不足。
    她说:"菜真贵,白菜三角一斤。"
    "三角?"他应道。
    "全精肉两块八哩,不兴还价的,为了雷雷,我咬牙买了半斤。"
    "好家伙!"
    "我们这一顿除去煤和佐料钱,净花三块三角多。"
    "真不便宜。"
    "喝人的血汗呢!"
    "就是。"
    议论菜市价格是每天晚饭时候的一个必然内容,也是他们夫妻一天不见之后交流的开端。
    看印家厚和儿子吃得差不多了,老婆就将剩汤剩菜扣进了自己的碗里,移开凳子,拿过一本封面花哨的妇女杂志,摊在膝盖上边吃边看。
    美好的时光已经过去,轮到印家厚收拾锅碗了。起先他认为吃饭看书是一个恶习,对一个为妻为母的人尤其不合适。老婆抗争说:"我做姑娘时就养成了这习惯,请你不要剥夺我这一点点可怜的嗜好!"这样印家厚不得不承担起洗碗的义务。好在公共卫生间洗碗的全是男的,他也就顺应自然了。
    男人们利用洗碗这短暂的时间交流体育动向,时事新闻,种种重要消息,这几分钟成了这排房子的男人们的友谊桥梁。今天印家厚在洗碗时听的消息太不幸了。一个男人说:伙计们,这房要拆了。另有人立刻问:我们住哪儿?答:管你住哪儿!是这个单位的安排,不是的一律滚蛋。问:真的吗?答:我们单位职工大会宣布的,马上就来人通知。好几个人说:这太不公平了!说这话的都是借房子住的人。印家厚也不由自主说了句:"是不公平得很。"
    印家厚顿时沉重起来,脸上没有了笑意,心里像吊着一块石头坠坠的发慌。他想,这如何是好呢?
    他洗碗回来又抄起了拖把,准备拖了地再洗儿子换下的衣服。他不停地干活,进进出出,以免和老婆说话泄漏了拆房的事。她半夜还要去上夜班,得早点睡它一觉。暂且让自己独自难受吧。
    "喂,你该睡觉了。"
    "嗯。"

老婆还埋头于膝上的杂志。儿子自己打开了电视,入迷地看《花仙子》。
    "喂喂,你该睡觉了。"
    老婆徐徐站起。"好,看完了。有篇文章讲夫妻之间的感情的,你也看看吧。"
    "好。你睡吧。"
    老婆过去亲了儿子一下,说:"主要是说夫妻间要以诚相见,不要互相隐瞒,哪怕一点小事。一件小事常常会造成大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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