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印家厚说。
老婆总算准备上床睡觉了,她脱去外衣,又亲了亲儿子,说:"雷雷,今天就没有什么新鲜事告诉妈妈吗?"
印家厚立刻意识到应该冲掉这母子间的危险谈话,但他迟了。
儿子说:"噢,妈妈,爸爸今天没在餐馆吃凉面。"
老婆马上脸形怒色。"你这人怎么回事!告诉你现在乙肝多得不得了,不能用外边的碗筷!"
"好好,以后注意吧。"
"别糊弄人!别以后,以后的……我问你:你今天找了人没有?"
印家厚懵了,"找……谁?"
"瞧!找谁——?"老婆气急败坏,一屁股顿在床沿上,翘起腿,道:"你们厂分房小组组长啊!我好不容易打听到了这人的一些嗜好,不是说了花钱送点什么的吗?不是让你先去和他联络感情的吗?"
真的,这件事是家中的头等大事。只要有可能分到房子,彩电宁可不买。他怎么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妈的!我明天一定去!"他愧疚地捶了捶脑袋。尤其从今天起,房子的事是燃眉之急的了,再不愿干的事也得干。
印家厚的态度这么好,老婆也就说不出话来了,坐在那儿干瞪着丈夫。
"酒呢?"
"黑市茅台四块八一两。"
"那算了,我再托托人去。奖金还没发?"
"没有。"他撒了谎。如果夫妻间果然是任何事都以诚相见,那么裂痕会更迅速地扩大。他说:"看动静厂里对轮流坐庄要变,可能要抓一抓的。"先铺垫一笔,让打击来得缓和些。西餐是肯定吃不成的了,老婆,你有所准备吧,不要对你的同事们炫耀,说你丈夫要带你和儿子去吃西餐。
老婆抹下眼皮,说:"唉,倒霉事一来就是一串。有件事本来我打算明天告诉你,今天让你睡个安稳觉的。可是……唉,姑妈给我来了长途电话。"
"河北的?"
"她说老三要来武汉玩玩,已经动身了,明天下午到。"
"是腿上长了瘤的那个?"
"大概是那瘤不太好吧。姑妈总尽情满足他……"
"住我们家。"
"当然。我们在闹市区。交通也方便。"
印家厚觉得无言以对。难怪他一进门就感到房间里有些异样,他还没来得及仔细辨别呢。现在他明白了:床头的墙壁上垂挂着长长的玻璃纱花布,明天晚上它将如帷幕一般徐徐展开,挡在双人床与折叠床之间;折叠床上将睡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印家厚讪讪地说:"好哇。"他弹了弹花布,想笑一笑冲淡一下沉闷的空气,结果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老婆一抬腿上了床,他扭小了电视的音量,去卫生间洗衣服。
洗衣服。晾衣服。关掉电视。把在椅子上睡着了的儿子弄到折叠床上,替他脱衣服而又不把他搬醒,鉴于今天凌晨的教训给折叠床边靠上一排椅子。轻轻地,悄悄地,慢慢地,不要惊醒了老婆。憋得他吭哧吭哧,一头细汗。
印家厚上床时,时针指向十一点三十六分。
他往床架上一靠,深吸了一口香烟,全身的筋骨都咯吧咯吧松开了。一股说不出的麻麻的滋味从骨头缝里弥漫出来,他坠入了昏昏沉沉的空冥之中。
只亮着一盏朦胧的台灯。
他在灯晕里吐着烟,杂乱地回想着所有难办的事,想得坐卧不宁,头昏眼花,而他的躯体又这么沉,他拖不动它,翻不动它,它累散了骨架。真苦,他开始怜悯自己。真苦!
老婆摊平身子,发出细碎的酣声。印家厚拿眼睛斜瞟着老婆的脸。这脸竟然有了变化,变得洁白,光滑,娇美,变成了雅丽的,又变成了晓芬的。他的脸膛呼地一热,他想,一个男人就不能有点儿野心么?这么一点破心中顿时涌出一团邪火,血液像野马一样奔腾起来。他暗暗想着雅丽和晓芬,粗鲁地拍了拍老婆的脸。老婆勉强睁开眼皮觑了他一下,讷讷地说:"困死了。"
他火气旺盛地低声吼道:"明天你他妈的表弟就睡在这房里了!"他"嚓"地又点了一支烟,把火柴盒啪地扔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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