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知道,有我在,是绝不会让他去倒洗脚水的,就进东房去休息了。
我们睡下后,马水清总也睡不着。而这时的东房里,总传来爷爷的咳嗽声。我能感觉到,爷爷怕马水清对他的咳嗽声不快,是尽量克制着,不让自己咳嗽出来或尽量压抑咳嗽声的。马水清终于爆发了:“咳!咳!就知道咳!”
我说:‘爷爷忙坏了。你不能这样不讲理。“
他将背对着我睡了一阵,竟然穿起衣服不睡了,下了床往外走。
我躺了―会儿,也穿上衣服,跟了出去。
他站在院门口望那条大河。
我说:‘你大概是想丁玫了。“
他要揪我的腮帮子,我躲闪了。就听他说:“我们往北庄去吧。”
“发什么神经,都几点了?”
“你不去,我去。”他说着,就真的走了。
我只好又跟着他。
吴庄实际上分两个庄子,一为南庄,一为北庄。南庄小,北庄大,中间隔了差不多一里地。这里的人叫北庄又叫“大庄子”,商店、学校等都在北庄。
此时,月亮已经升高,安静地照着村庄与田野。
“这么晚了,你去找谁?”
“不找谁。”
“不找谁去干什么?”
“随便走走。”
马水清没有随便在大庄子走,而是一直走到了东头的小学校。
小学校在―个大院子里,早已关了大门。夜深人静,大院深处却传来―缕微带幽怨的箫声。这箫声在秋天的夜晚显得很是纯净,仿佛由这世界上别无声响,也就只有这一缕箫声了。
大门口有十多级台阶。我们走上去,往大门里看了看,见一片黑暗中,只有一间挂了窗帘的屋子亮着灯。马水清又看了看,就在台阶上坐下来。
一只受了惊动的乌鸦,从离台阶不远处的―棵树上飞起来,飞进黑暗里。
“天实在不早了,回去吧。”我说。
马水清这才站起来,心情颇有些落寞地离开了小学校。
路上,我问道:“你说这箫是―个男的吹的还是―个女的吹的?”
马水清说:“是一个男的吹的。”
我说:“我觉得像一个女的吹的。”
天空有浮云,月亮正暗淡下去。
第四节
早晨,我被窗外的风雨声和院门被风所吹之后发出的撞击声闹醒了。透过天窗,可见到灰蒙蒙雨??的天空。
“你听这院门声音,好像没有关上。”我捅了捅身旁的马水清说。
“关了,是我关的。”他还未醒明白,含糊不清地回答我。
我突然想到了爷爷,“大概是爷爷出门去了。”
“睡吧睡吧!”马水清不耐烦地说着,还把腿又跷到了我的腿上。
我猜测了―会儿爷爷的去向,便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秋风秋雨中,不受任何打扰地睡懒觉,,是件让人不愿放弃的事情。
不知睡了多久,―个粗哑的男人的声音,急促地将我们从睡梦中拽出来,“水清水清,你爷爷摔了!”
我们连忙坐起来。
这个男人就是三呆子。他对马水清说:“你爷爷去马尾镇上割肉去,摔到桥下,摔得不轻,被人抬到镇上医院去了。”
我和马水清急忙下床,冒着风雨往医院跑。这地方上的黏土实在让人难忘。天―下雨,这浸了水的黏土便变得滑如油拌的一样。我总记得―首歌谣里的两句:“上面下,地上滑,滑得姑娘屁嗒嗒。”雨天里,如果你无聊地站在自家门口望门前路上的行人,会有无穷的乐趣和一种刻毒的快惑:好些人像在抹了油的冰上,极小心地走着,常常半天才挪出去―截远,其间,总会有人要滑倒,或滑倒在水沟里,或坚持了几下仰在泥泞的路面上,爬起后,自觉反正是已不成人样了,便不在乎了,欲要奔出个速度来,其结果是连连摔倒,摔得直骂:“狗日的路!”我们在这“狗日的路”上东倒西歪地走着,十个脚趾紧紧地抵着烂泥之下的板泥,不―会儿脚趾就又酸又疼了。马水清摔了两跤之后,便来了性子,站着不走了,“不管他!”
我掉头望着他。
“谁让他去割肉的!!”
“还不是为了我们!你不在家,爷爷吃过几回肉呀?”我有点生气,从人家菜园子边上的篱笆上拔了一根竹竿扔给他。
马水清―路叨咕不休,我也不理他。快到镇上时,他像磕头―样往前磕了一跤,两手未能及时摁地,下巴就触到了地上。他用衣袖擦去烂泥,掏出小镜子照了半天,见下巴上划了一道口,正往外渗血。他把小镜子砸了,竟然用脏话骂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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