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瓦黑瓦(32)

2025-10-10 评论

  我觉得他太不像话,便独自一人头里走了。
  我先到了医院,在急诊室里找到了爷爷。他躺在―张歪斜的床上,脸色苍白,沾了泥水的胡子在颤抖着。地上,一张荷叶里,有―块很新鲜但已沾了烂泥的肉。爷爷见了我,说:“林冰哪,你来啦?”
  我点了点头。
  “没事的。”爷爷想挣扎来,但胳膊一使劲,疼得他立即又躺了下去。
  马水清来了,见爷爷浑身泥迹斑斑的,没好气地问:“摔伤了没有?你没有瞧见天下雨?”
  爷爷不吭声,蠕动着无牙的嘴,下巴上那撮沾了泥的胡子便―撅―撅的,像只已啃不动草的老山羊。
  医生说爷爷的伤得好好检查,一时不能回去。我们只好待在了风雨中的马尾镇上。湿乎乎的,黏糊糊的,没有一块干净地方,湿了的衣服绑在身上,又没有一个好去处,心里感觉很不好。马水清丢下爷爷,拉我去了镇上商店――那地方宽大,好消磨一阵。他的心情很不好,新买了一枚小镜子,胳膊支在柜台上,不停地照那弄坏了的下巴,竟无心思与我说话。
  我望着灰暗的天空,心里惦记着在医院里躺着的无人照料的爷爷,也很没有情绪。
  到中午时,我们给爷爷买了些吃的,又来到医院。医生说:“至少有一点已经查清,老头的胳膊摔断了。”
  下午,医生给爷爷的胳膊打了石膏。我们想雇条船将爷爷弄回去,医生不答应,说还得观察观察,看看是否还有别处摔坏了。眼见着天黑下来,那雨还没完没了地漏个不停。住没个住处,吃没个吃处,洗也没个洗处,马水清的心情糟透了。他终于克制不住拉了我―把,“走,回家!”
  我看着爷爷。
  爷爷说:“我不要紧的,你们先回去吧!”
  我摇了摇头,“不,我留在这儿。”
  马水清对爷爷发作起来,“活该!”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肉,跑到门口,像掷铅球―样,将它掷进雨地里,“吃肉吃肉,谁要吃这狗屁的肉!”
  我咬着嘴唇站在爷爷的身边,用双手抓住他的一只手。那只手因为胳膊打了石膏而变得冰凉。我能感觉到这只手在不停地颤抖着。我看了看爷爷的脸,瞧见他的眼睛里汪满了浑浊的泪水。
  我冲着马水清叫起来:“你走吧!”
  马水清真的一扭身子出了急诊室。
  我拉过一把椅子,守在爷爷的身旁。
  “林冰哪,跟水清一起回家吧!”爷爷说。
  我摇摇头。
  爷爷―动不动地躺着。脸上、手上的泥巴被体温烘干了,裂成了小块,我帮他―块―块地剔去后,又把一只煤球炉往他床边拉了拉,让他暖和―些。这微不足道的照料,竟使爷爷的眼角滚下―串泪珠来。
  天黑后,我想去给爷爷找点开水喝,走出门时,见到廊下昏暗的灯光下站着马水清。
  “上哪儿去?”他问“给爷爷找点水喝,他的嘴唇焦干。”
  “到食堂去要吧。”
  “好吧。”
  当马水清端了一碗开水来到爷爷的床边时,我瞧见爷爷眼角上的泪痕一下子粗大起来。
  夜里,我和马水清住到了一间医生看病的屋子里。我们睡不着,面对面地坐着。
  我知道,马水清在心里总怨恨着爷爷。在他看来,他这一切,都是由爷爷―手造成的。当初,把他的母亲从遥远的地方带到吴庄是―个错误,而自作主张,将他的母亲与他的父亲结合在一起生下他来,去接更永远的孤独与无爱,则是一个更大的错误。这中间,爷爷还犯了―个不可原谅的错误:当马水清的父亲总是不归吴庄时,许多人曾建议爷爷去部队找儿子,但爷爷以自己对祖母的经验代替了儿子的心思,摇头谢绝了人们的好意:“放着这么一个媳妇,他凭什么不回来!”在他看来,儿子即使走到天涯海角,那颗心也会被这个熄妇牢牢拴着的。而等他终于开始怀疑儿子时,―切都已经太晚了。
  “可是,”我对马水清说,“你该看到,爷爷他已经很老了,活不了多久啦……”‘我一直以为,在感情这―方面,我比马水清要懂事得多。
  马水清趴在桌上,很久,也没有将头抬起。
  第五节
  第三天,医生说,经观察,没有发现爷爷身上有其他损伤,可以回家了。我们雇了―条船,将爷爷接回家中。
  天忽然变得告别晴朗。连日被压低的天空,仿佛往高处飘浮了许多,世界也―下子变得空阔明亮了许多。秋天的阳光,是―年四季里最迷人的阳光。依然是金色,但已无夏季之灼热,使人感到惬意和身心舒畅。凉爽的秋风,更给人―种特别的好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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