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迹清欢(21)

2025-10-10 评论

    梅花在《红楼梦》里,是美人,亦是高士。那几树红梅,落在大观园的栊翠庵里,被带发修行的妙玉悉心照料,也算是结了佛缘。那日芦雪庵中即景联句,吃酒烤肉,独妙玉一人清守佛前,禅坐诵经。后来宝玉联句落第,被罚其到栊翠庵乞折红梅,并赋一首咏梅的七律。“槎桠谁惜诗肩瘦,衣上犹沾佛院苔”的悠然禅意,令人百般回味。原来,生于佛院的梅,更是幽独闲静,冰骨无尘。
    无论是“惆怅后庭风味薄,自锄明月种梅花”的归隐田园之淡泊,还是“明月愁心两相似,一枝素影待人来”的相思的况味,梅花诗词已成为文史里的一株奇葩,在淳朴日月里,有着不可忽视的旷远风雅。春秋更替,江山换主,多少人事皆非,那树梅花,年年如初。她陪伴芸芸众生,在红尘中,过着布衣简食的日子,平淡安然。
    直到后来,清末的龚自珍写了一篇《病梅馆记》。他觉得从古至今,梅花被文人画士摧残,被世俗凡夫相欺,给折磨病了。他购买了三百盆梅,全是病梅,看着它们被束缚,不忍为之落泪。于是他起誓要治好这些梅花,找回从前的天然本性。但这世上梅树万千,他又如何能够有闲置的田地,宽敞的梅馆,来储藏这些江南病梅。也许耗尽一生的时光,也无法为它们疗伤,将其治愈。
    想必是这位老者太过爱梅、惜梅,他的执著,是为了让梅花可以在风雪中,尽情绽放神姿。却忽略了,梅花有着坚韧的节操,它可以傲骨嶙峋,坚贞不移;亦甘愿为世人低眉折腰,零落成尘。不然,落花流水去后,又何来青梅煮酒的风雅乐事?我相信,不论是山林里的野梅,还是庭园里种植的梅,都一样的玉洁冰清,娴静冷艳。
    有人问,你来世愿做什么?我说,愿做一株清瘦梅花,开在寒山幽谷,与雪夜白狐,一起等候采药的仙翁,云游的高僧,和每一位看风景的过客。如果有一天,你是那位走失迷途的路人,只需折一枝素梅,我必与你温柔相认,当作是远别重逢。
    人情有如红梅白雪,世事不过净水清风。也许我们都该学会,像梅花一样在风尘中修炼,看尽繁华变迁,风骨依然。
    幽兰
    如水春夜,于窗下静坐品茗,留声机里低唱着流年。一缕兰草的幽香自微风拂过,吹醒曾经许多遗落的往事。荏苒岁月,此刻竟如此漫不经心。深沉暮色,暗淡光影,不减其绰约风姿,旧时颜色。
    记忆中的兰,应该是抛弃了尘世一切荣华,放下了情感和执念,辞别故人,独自幽居在深山空谷。偶有打柴的樵夫,寻访仙药的老者,或是云游的僧道,才能与她相逢。凡尘中的你我,远隔万里关山,何处寻觅芳踪。
    有人说,真正的空谷幽兰,如隐士高人,但闻其香,不见其身。于我眼中,兰蕙是最清雅,亦是最平凡的草木。她纤柔无骨,温婉灵秀,无有冷傲姿态,只留醉人芬芳。也许兰草本无心,不喜聚散,是世人对她有了太多期许,太多珍爱。
    兰,香草也,蕙,薰草也。兰是灵性之花草,若绝代佳人,藏于幽谷,出尘遗世。有缘之人,总能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将之寻找,闻其淡雅容颜,赏其秀美幽姿。无缘之客,纵是跋涉山水,行至穷途,亦不能见其芳容。
    后来,兰流于世俗,得见于寻常巷陌,市井人家。从寂寞山林,迁至百姓宅院,学着与这世间相处,倒也从容如风,不与百花争色。多年来,世人爱兰,将其移栽盆中,细心料理,或置于亭台,设于园内,供客观赏。兰不娇媚,不世故,零落红尘,仍带着不经世事的飘逸和优雅。
    你情深若许,她淡然如初。你以为一旦别后,山长水阔再难重逢,谁知她却在人生必经的路口,悄然独立,低眉含笑。兰花以最简单的姿态,于人间安门落户,又总不似烟火中的草木。她无意光阴枯荣,倦看人世消长,你对她袒露心迹,絮说旧事,她心意阑珊,清淡无言。
    孔子爱兰,寄情于兰草,以兰的风雅自持,修养心性。他曾说:“芷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花中君子,内敛高洁,纯和幽远。深山空谷中,斜阳夕照下,自有一段风流况味,耐人追忆。
    勾践种兰,于渚山上,遍植兰草。明万历年间《绍兴府志》记:“兰渚山,有草焉,长叶白花,花有国馨,其名曰兰,勾践所树。”想来兰草的遗世空寂,令勾践学会了隐忍安静。他十年卧薪尝胆,假装五蕴清静,非凡人所能做到。当他挥袖征伐,三千越甲吞吴,收复河山,涅槃重生。坐上王位的勾践,是否还记得渚山上,那宠辱不惊的兰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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