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迹清欢(24)

2025-10-10 评论

    古书《博物志》载“舜二妃曰湘夫人舜崩,二妃以涕挥竹,竹尽斑”,故有了湘妃竹。而潇湘妃子则为娥皇和女英。后来曹雪芹先生,将这个美丽的名字,给了大观园的林黛玉,还给她居住的院落,赐名潇湘馆。潇湘馆内四季翠竹隐隐,无桃李争妍,更觉比别处清幽。
    生性喜散不喜聚的林黛玉,此生为还泪而来,想来潇湘馆的竹,亦被她多情的眼泪染上斑驳的印记。多少个秋窗风雨夜,唯有一只鹦鹉,几竿修竹陪她捱过长夜更漏。原以为可以执手相依的人,生生将她辜负。说什么花柳繁华地,到底不是她的容身之所。临死前,她焚稿断痴情,或许潇湘馆的竹,是她尘世中唯一割舍不了的眷念。
    人生一世,如镜花水月,今朝姹紫嫣红,明日已成梦幻泡影。与其追忆故园芳菲,莫如放下繁华,重觅一片竹海。一支瘦笛,一曲笑傲江湖。一弯冷月,一肩千古情仇。
    素菊
    想起它,总是恬淡素净的,在霜降的清秋,黄昏的篱院,静静地生长。一瓣心香,几段心事,从不与人诉说。千百年来,多少文人墨客,将它引为知己,交付真心。它一如既往淡然平和,从容自若。它自知,世间缘分,有始有终,任何的情感,都不可虚妄与沉沦。
    往事如潮,总在善感之时忆起。犹记年少光阴,每次山间打柴或溪边洗衣归来,时见野菊开在驿路风中,不招摇,却醒目。一束白,一束黄,折于竹篮,或附于柴木的枝丫上,带回家寻个陶罐,粗瓷瓶,装点朴素的岁月。那时居住的老屋,青瓦黛墙,雕花的古窗下,摆放一束菊,和悠然踱步的白云,安之若素。
    时过境迁,我经历了流转天涯的命运,故乡的菊,依旧开在山间东篱,悠然娴静。多少次夜阑更深,梦回故里,人事非昨。窗檐结了时光的网,桌几落了岁月的尘,唯有那一束瘦菊,安好在破旧的陶罐里,不问聚散,无有悲喜。
    后读唐代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中的《典雅》。“玉壶买春,赏雨茅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云初晴,幽鸟相逐,眠琴绿荫,上有飞瀑。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书之岁华,其曰可读。”
    顿时只觉,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淡菊宁静而致远。因母亲名字里,寄寓了人淡如菊这四个字。又见她淡看荣辱,冷眼繁华,处世淡定,平和简朴,确有了几分菊的内敛和典雅风度。苦短人生,被如刀的时光雕刻后,还能平静地看落花无言,心淡如菊,亦算修到了境界。
    有些人,陪着走过人生的一程山水,便分道扬镳。而草木,不论你尊卑贵贱,从容东西,亦不肯离弃。人心薄寡善变,倘若真的无可交付之人,不如和草木,预约一段情缘。它虽无言以对,却与你朝暮成双。你鬓发成雪,它一如既往。你转身沧海,它静守天长。
    《群芳谱》说:“九华菊,此渊明所赏,今越俗多呼为大笑。瓣两层者曰九华,白瓣黄心,花头极大,有阔及二寸四五分者,其态异甚,为白色之冠。香亦清胜,枝叶疏散,九月半方开。”
    屈原的《离骚》诗曰:“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他一生惆怅寥落,佩兰食菊,也算是做了一回人间雅客。曹魏大将钟繇之子钟会一生爱菊,曾撰《菊赋》。“何秋菊之奇兮,独华茂乎凝霜;挺葳蕤于苍春兮,表壮观乎金商。”晋代孙楚《菊花赋》说:“彼芳菊之为草兮,秉自然之醇精;当青春而潜翳兮,迄素秋而敷荣。”
    最钟情于菊的,莫过于东晋的陶潜。一首“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将世人的心,牵引至那山野田园,草木深处。而菊亦成了陶公红尘中唯一的心灵归宿,让他甘愿放弃仕途,做个隐士,安生烟火。陶潜爱菊,在家中庭院劈地种菊。兴起时,抚琴吟唱,一盏菊花酒,一首菊花诗,看云走鸟飞,此间真意,欲辩难言。
    “芳菊开林耀,青松冠岩列。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陶公对菊,从来都不惜笔墨。他修篱种菊,心有苦恼,便饮酒赏花。醉倒在菊花丛里,忘记人生失意和愁烦。梦里又误入桃源仙境,尘世的丝网和深潭,再也无法束缚,他空灵缥缈的心灵。
    《红楼梦》第三十八回林潇湘魁夺菊花诗,在咏菊诗会上,一共十二首菊花诗,就有五首与陶渊明相关。想来曹雪芹亦爱菊花,并借史湘云的灵巧,拟好诗题,用针绾在墙上让众人自选。再经潇湘妃子的才情,将菊花诗吟咏到精妙绝伦。她的《咏菊》“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问菊》里一句:“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真将菊花问到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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