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在乡间长大,记忆中的竹遍植山野,肆意生长,随处可见。它大气、清朗、洁净、有序。折竹为食,削竹为笛,伐竹为舟,砍竹为薪,如今被视作风雅之事,那时太过寻常。后来,迁徙都市,偶见邻家庭院栽种几竿修竹,倍加珍视。原来竹不喜人流如织,只爱隐隐青山,悠悠绿水。
万物无常,没有谁可以孤标傲世,永远浑然天成。读罢几卷诗词文章,觉得竹应该像一个虚怀若谷的高士,带着几许禅道的意味,明净透彻,洞悉世事。然而它遗落红尘,做俗世雅客,同样从容旷达,淡泊高远。它质朴清白,洒脱飘逸,自古以来赢得世人喜爱。
佛教里有个竹园精舍,于中印度摩揭陀国最早之佛教寺院。迦兰陀长者所有,以盛产竹之故,名为迦兰陀竹园。释尊经常住在此处说法,那儿的竹,也沾了佛的性灵和善怀,清醒与慈悲。
王徽之爱竹。《晋书》载:“时吴中一士大夫家有好竹,欲观之,便出坐舆造竹下,讽啸良久。主人洒扫请坐,徽之不顾。将出,主人乃闭门,徽之便以此赏之,尽叹而去。尝寄居空宅中,便令种竹。或问其故,徽之但啸咏,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邪!”
魏晋时,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及阮咸七人,为逃避司马氏和曹氏的政权争斗,常聚于竹林之下,饮酒纵歌、肆意清谈,故世谓“竹林七贤”。他们弃经典而尚老庄,蔑礼法而崇放达。寄情于山水,追求清静无为的散淡生活。嵇康抚琴,阮籍、刘伶等人有纵饮千杯,醉死便埋的放达与佯狂。
那是一段美好的光阴,饮宴游乐,畅然释怀。倘若放下执念,山水竹林便是他们此生的归宿。每个人,都可以遵循自然规律老去,葬于山林,天地为冢。但他们最终没能忘情红尘,逍遥世外,后来竹林梦碎,七贤离散。他们的故事,如同嵇康弹奏的一曲《广陵散》,于今绝矣。
竹,君子也。一为气节,二为虚心。白居易《养竹记》里言:“竹似贤,何哉?竹本固,固以树德,君子见其本,则思善建不拔者。竹性直,直以立身;君子见其性,则思中立不倚者。竹心空,空似体道;君子见其心,则思应用虚者。竹节贞,贞以立志;君子见其节,则思砥砺名行,夷险一致者。夫如是,故君子人多树为庭实焉。”
庭院修竹,虽有日月清辉照料,亦需要呵护善待。那些深翠幽篁,萧萧俊骨,不为名利所累。他们翩然于世,亦感激世间有情人的知遇之恩。不然,纵是甘于寂寞,无谓聚离,被遗忘在苔藓阑珊的角落,不被赏识,也难免冷清。
最喜王维的《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一首简短的五言绝句,像一幅清幽宁静,高雅绝尘的水墨画。一个人,一张琴,一弯月,一片竹林。王维的诗,总是这般情景相交,声色相容,动静相宜,虚实相间。每当我读起这首诗,总会想起多梦的从前,窗外清朗的月光,挂在竹梢,匝地琼瑶。
第9章 一剪梅花一溪月(2)
    宋代朱熹吟:“客来莫嫌茶当酒,山居偏隅竹为邻。”朱熹爱茶,亦爱竹。他大半生在武夷山度过,那里山水秀丽,风景宜人。武夷山盛产名茶,朱熹不仅赏茶、品茶,还种茶、制茶、煮茶、斗茶、论茶、咏茶。想来那些折竹煮茶,守竹品茗的日子,是他平生最美的回忆。他曾有词吟:“何处车尘不到,有个江天如许,争肯换浮名。”可见那颗被茶水过滤的心,亦像竹一样淡泊明净。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此为苏东坡的咏竹名句,至今仍被爱竹的雅客传颂不已。这位才高千古的风流名士,一生潇洒多情,浮云踪迹。而他所到之处,暂居之所,必有修竹相伴。他栽竹种竹,与竹为友,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也曾为功名所累,但终究是性情中人,有着把酒问青天的豪迈与洒脱。许是与禅佛结缘,在竹的高洁风骨里,东坡居士得以证悟人生。
    郑板桥爱竹画竹,每日对着山石翠竹,只觉光阴恬淡出尘。他写下处世警言“难得糊涂”,并提笔写道:“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转入糊涂更难。放一着,退一步,当下心安,非图后来福报也。”希望有那么一天,我们可以在他的一卷墨竹中,搁浅无处安放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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