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如何去追,看似近在咫尺的距离,其实早已隔了山水万重。今生的缘分,越来越薄,离别的背影,渐行渐远。人生是一场华美的筵席,纵算你是最后一个离场,亦改变不了它散落的命运。一如成败得失,转瞬皆空,你所拥有的,是那个备受煎熬的过程。
《红楼梦》里,林黛玉天性喜散不喜聚,只因她清醒地知道,聚时欢喜,散时岂不更加冷清。冷清则添伤感,倒是不聚的好。而贾宝玉则只愿人生常聚,唯怕筵散花谢,悲伤不已。其实贾宝玉内心亦是醒透的,世间万物遵循自然规律,又何来朝暮花好月圆。他曾对袭人说过:“你不用忙,将来有散的日子。”
大观园散了,曾经争妍斗艳的群芳也散了,死的死,走的走,来不及道一声珍重。多少功名恩情,清浅如风,在断壁残垣里已寻不到往年踪迹。描写探春的《分骨肉》曾写道:“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
“奴去也,莫牵连。”这亦是我最想对母亲说的一句话,却从不曾说出口。还有去了另一个世界的外婆,她还听得见吗?这些年,我之所以可以安然漂泊在外,是觉得外婆会一直在,守着她的诺言,等着我回去。非她失约,而是我们皆抵不过岁月,世间生老病死,不会对谁宽容。
近来,我总是恍惚地以为,外婆还在,还在故乡的老宅,简净地活着。那张陪伴了她一生的雕花古床,有她的气息和味道。有一天,我回去了,外婆还会亲自生好炉火,为我煮茶。而后,再一次目送我的离去,年复一年。
我只想对他们说,奴去也,莫牵连。
第8章 竹笋
唐人王维有诗:“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写的则是竹林幽境,明月往来,世无知音,唯将心事寄与弦琴。东坡居士亦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竹为君子,有隐者之风,怀高情雅量。几竿修竹,风清骨峻,装点了庭院清雅,亦添了河山秀丽。
那个叫竹源的村落,青竹漫山,连绵起伏。寻常人家,村前屋后,亦种植翠竹。平凡百姓,并不知种竹养性情,只作是上苍赐予给人间的尤物,于四季光阴中,取之不尽。多少人,依靠竹子生存,看似瘦怯风骨,却养育了百态众生。
折竹为食,削竹为笛,伐竹为舟,砍竹为薪,甚至许多家常用具,皆离不开几竿翠竹。幼时乡村,每户人家可分得自己的竹山,田地。素日里,竹山无须打理,大自然的雨露阳光,让它们四季常青,翠衣翩然。
春日山上竹笋拔节,一场无声细雨,滋养万物,竹笋则是重生。竹林深处,湿润芬芳的泥土,细小的竹笋,冒出尖尖小角,仅一夜之间,拔节而出。春日挖笋,是一种风尚,大人小孩,肩上荷锄,手执竹篮,去往山林,采挖鲜笋。
挖回的竹笋,一棵棵,剥去羽衣,竹节脉络分明,鲜嫩洁净。用水洗净,切片,生了灶火,置入锅中清炒,配些自家做的酸菜,清脆可口。亦可以切片,放入鸡汤里,炉火上炖一个时辰,清香四溢。至今,竹笋仍是我最喜爱的一道菜肴,无论哪种煮法,于我都是人间美味。餐食翠竹,多么优雅之事,品味竹的风度,一如品味人生清欢。
每年春日,城里会有许多人到村庄收购竹笋。各户人家,将采回的鲜笋,留一些自家食用,剩余的都卖与商贩,换回银两,为家用积蓄,实属人世之事。鲜笋多时,亦会取竹匾晾晒,做成笋干,待到寻常日子,用来做下饭的菜肴。那时节,庭台、瓦房、柴垛上,尽可闻得笋干独有的清香。
遇周末或节假日,便有同伴相邀,去深山里采拔细小的野笋。瘦弱的小女孩,背着大大的竹篓,走数十里山路。荆棘丛林处,时有惊喜,那里的野笋最为茂盛鲜嫩。一个下午,便可以满载而归。斜阳晚照,蜿蜒山径,崎岖田埂,不乏漫漫归人。背上沉重的竹篓,拖着疲惫的步履,仍不忘收获的喜悦。
暮色下的村庄,于轻烟的笼罩下,宁静美丽。父亲在戏台下收拾着他晾晒的中草药,母亲于灶台前烹煮菜肴。我把野笋铺于庭院的竹匾上,待晚饭后家人同坐一处,剥去笋衣,方可出售。于木桶里泡一个热水澡,被荆棘划伤多处的手臂,疼痛万分。可总不觉得苦,天地无私,日月山河皆是平等,于人,于物都无有丝毫偏执。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白落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