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煤油灯下,老妻还等着他一同用餐。夜色落幕,几声犬吠,乡村人家隔着幽窗,晃动着隐约的灯影,再无声息。母亲于床前和父亲商量着明日的农活,我在她哄拍中渐渐入梦。
后来,外公教我读了一首诗,长大后方知是陶渊明的《归田园居》。“少无适欲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原来,归于自然是这般的宁静悠闲。远离俗世,少见车马来往,数间草房,几畦菜圃。狗在深巷里叫,鸡在桑树上鸣。晨起踩露而出,晚时踏月而归,人生百年,转瞬即逝。
第10章 老宅
你相信这世上有鬼神吗?世间万物皆可修行,或成妖,或成魔,或成仙,或成佛。民间乡村,有太多关于鬼神的传说,并非因为他们久居陋巷,思想愚昧。于他们,鬼神亦是一种民俗文化。山有山神,水有水怪,树有树精,世间万物,皆有魂灵,不可随意侵犯,亦要敬之。
那时,故乡的村落,皆为老宅旧屋,黛瓦青砖,雕花庭院,重门深处仿佛锁住了太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夜晚的小巷静谧无声,偶有行人走过,孤单的身影消失在朦胧的月色里。外婆曾说,深夜的小巷有许多鬼魂飘游,那些幽灵喜欢黑暗。他们本无害人之心,人类亦不可轻易惊扰。
村里有一座老屋,明清时所修建,年代久远,落满岁月的沧桑。老屋真的很老了,被经年的烟火和尘埃熏染浸透,老得只有一种色调——陈旧的黑。仔细打量,无论是门口雕花的石梁,还是两扇厚重的木门,或是厅堂梁柱的木雕,窗檐的花饰,就连天井搁放的两块石几,亦雕刻了莲开富贵的花案。残留的旧景,皆可以看出老宅当年的繁华与贵气。
村里人对古宅的由来有很多的传说,有人说是当地官宦之家所建,亦有人说是大户商人的宅院,总之老屋荒废了许多年,一直无人居住。后来被设为村里的医疗站,住了临近几个村落的乡村医生。我的父亲,便是其中一员。此后,母亲携带表姐,同父亲一起住进了古宅的一间厢房。那时的我,还是三生石上一缕飘忽的魂魄,未曾投生于世间。
我所讲述的,则为母亲和外公亲历之事。村人传言老屋闹鬼,许是因了过去修建宅院的木工瓦匠,于某个梁柱斗拱上施了咒语。又或是多年前这座旧宅院,有过离奇莫测的故事。老屋的旧楼,长年荒弃,据说曾有人登楼而上,从此患了怪疾,不久而亡。再后来,便无人前往,生怕侵犯了哪位神灵,丢了性命。
几乎每个夜晚,父亲皆要背着药箱,走十数里山路,为村人治病。老宅的各个厢房虽还住着几户人家,却也是深锁小门,不敢出户。母亲带着幼小的姐姐,惧怕老宅的阴暗,夜里惊吓得不敢入睡。惨淡的煤油灯下,给原本带有鬼魂传说的老宅,更添几许诡秘的气息。
后来,外公每日皆从邻村赶来,就寝于隔壁的小厢房,母亲方可安然。几载光阴,外公做完农活,吃罢晚饭,便走几里山路,一直风雨无阻。若遇村里人家红白喜事,外公去了酒宴,醉酒亦要前行,生怕他唯一的女儿,受了惊吓。外公在母亲的心里,是暗夜里的一盏明灯,寒冬里的一盆炭火,他的到来,令她不惧世间一切鬼神。
外公时常说的一句话则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他说山妖鬼怪亦是良善的,倘若你不侵犯于它们,自当无惧。但他在老屋,的确是见过不洁净之物。夜里掌灯读书,常有白须老人惊扰,飘忽的影子,挥散不去。他甚至还好言相劝,愿鬼神早日离去,莫要在此徘徊,魂魄无依。
母亲告诉我,每日凌晨,朝霞尚未升起,淡月还在窗前悬挂。她总能听到院门的木栓,被轻轻拉开,之后便无声息。起先老屋里的人,皆为错觉,后来方知那时间并未有人早起出门。夜半时,则能听到院子的青墙轰然倒塌的声响,众人起床掌灯查看,墙院完好无损。母亲和外公说,那不是错觉,只是道不清其间的缘由。
老屋越发的诡异,之后甚至有两个人,丧命于此。一位乡村医生的妻子,生得品貌端庄,总说自从住进了这宅子,时常见到不洁净的东西于眼前晃动。有白须老翁,有散着长发的白衣女子,还有许多看不见模样的影子。几月后,她卧病于床,诊治为寻常感冒,却被折磨得形销骨立,病死于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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