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如初见 回首是一生(20)

2025-10-10 评论

    我幼年曾亲历过几次酿酒的过程,那般繁景,仿佛来自汉唐盛世的礼乐,而民间乡野,亦有其不可忽视的慷慨华丽。冬日里歇下一切农事,家禽在圈里静养,院子里堆满了柴火,足够烧至来年春天。一家人围着炉火守着一窗纷飞的大雪,那种简静的幸福,多年后再也不曾有过。
    木楼上的仓库储满了粮食,于是各家便兴起酿酒。原本静谧冷清的山村,一时喧闹喜气。父亲将浸过水的糯米上了蒸笼,母亲于灶下烧旺了柴火,我和哥哥姐姐坐一旁炙烤红薯。糯米的芳香和红薯的香味,在烟雾里萦绕,斜斜地透过瓦檐,飘荡于天地。
    再过几日,家家户户蒸煮香醅,封坛之前,邀约了左邻右舍相互品尝。一大缸的酒,舀上一竹勺,喝上一口,顿觉神清气爽。盐炒黄豆,水煮花生,是最好的下酒菜。整个乡村,弥漫着浓郁的酒香,几个日夜挥散不去。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他们没有曹孟德的雄才大略,王者之风。“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亦没有李白的诗心词骨,潇洒飘逸。“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更无东坡居士的豪情万丈,落落襟怀。却有几分陶渊明采菊东篱,悠然南山的淡泊,有几分欧阳修放逐山水的醉意阑珊。
    春暖花开,有些人家便开始采摘花果浸酒。桃花、梨花、琵琶、青梅、杨梅、山楂、桃杏,皆可浸酒。陶瓮、瓷缸、瓦罐、鼎和壶,存储着各色佳酿,千滋百味。外公种的松树开了松花,他背着篓子去摘取,回来晒干,揉下花粉再蒸熟。外婆用绢布细心包裹,开一坛好酒,一同浸入瓷罐里,浸泡十日半月即成。松花酒香味独特,素日里喝上一盅,最能润肺养心。
    盛夏时节,庭院里的茉莉洁白似雪。外婆每日清晨采摘带露的花朵,集一篮子新鲜茉莉,取一坛酒,添上野生蜂蜜或冰糖,浸泡在透明的器皿里。不几日,白色的茉莉成了淡粉色,密封半月,便可饮用。之后哪怕储藏三年五载,茉莉的花瓣依旧新鲜如初,而酒味则更加醇郁醉人。
    每年有许多村人,到家里的药铺找父亲买些滋补药材浸酒,药酒有活血化瘀、强身健体之功效。在那个清贫的年代,农人辛勤忙碌一年,亦换不来丰衣足食的生活。唯有自家酿的几坛老酒,芳香了日子,愉悦了心情。
    遇了端午、中秋、重阳佳节,放下一身疲惫,斟上一盏菖蒲、菊花酒,听戏赏月。此一生,纵算与荣华无缘,有这么一间栖身的小屋,也是满足。庭前的燕子,飞过万里山河,看罢大千世界,终是回到古老的屋檐下,衔泥筑巢。想必是割舍不下这里的主人,愿用余生的时光,听他们讲述冷暖交织的故事。
    我是那只飞得太远、忘记归路的燕子,在异乡的庭院,暂将身寄。无论走得有多远,终不忘故乡山水风月。闲时,我去街巷打上数十斤陈年老酒,采上梅园的青梅,庭前的茉莉,园林的桂花,酿上几坛花酒、果酒。只是流年寂寂,少了那个举杯共饮,推心置腹的人。
    烟雨江南,吴地人家,比之故乡的山水,多了一份温婉柔情,却少了几许古朴简约。每当思念故里,便浅酌几盏花酒,在醉意微蒙时,回忆当年乡间觥筹交错的场景。弥留于唇齿间的酒香,一如那散不去的乡愁。
    《红楼梦》里写过:“百花之蕊、万木之汁所酿的酒,则为万艳同悲。”青梅煮酒的英雄已作古,白发渔樵今还在,秋月春风各不同。“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多少天涯游子,在风雪中,期待有一间柴门酒铺,可以围炉煮一壶陈年老窖,醉了好还乡,还乡不断肠。
    外公逝去十年,在他下葬之时,舅舅和母亲为他备上几坛好酒,陪他长眠不醒。外婆亦在去年冬日离世,久别重逢的他们,可以在那个世界交杯换盏,举案齐眉。待我归时,当备上一壶自酿的松花酒,在他们的坟前,醉饮几杯,了却挂念。

第14章 采药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这是我喜爱的一首唐诗,简洁平和,意境清远,像一幅朦胧的山水画,挂在岁月的墙上,转瞬已有千年。
    或许生于中医世家,祖上世代行医,从小对药材和植物有着别样情感。犹记儿时背着竹筐,随父亲到深山采药,春风暖日,百草葱茏,大自然的美丽胜却世间一切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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