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如初见 回首是一生(34)

2025-10-10 评论

    时常与人说起,幼时院里的梨花似雪,青苔藤蔓爬满老墙。说起燕子归来,绿水环绕巷陌人家。说起花荫树下,一起捉迷藏嬉戏。说起十里荷塘,结伴采莲的盛景。说起戏台上唱着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谁家院,戏台下则是紫气红尘,人生百相。
    我又与人说起,但愿余生可以寻自己喜爱的江南小村落,安静地活着。养一池的莲,只为了听雨。种一山的梅,只为青梅泡酒。栽一山的茶,亲自采茶、制茶、品茶。也许那时,许多人都离了都城闹市,守着闲静岁序,淡看花开花谢。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深庭旧院,石桥小舟依然安在,田埂河畔,有荷锄浣纱的男女。时光从容有序,流年闲庭信步,我愿与众生一起修行,于烟火中,安享平凡简单的幸福。

第23章 旧物
    旧物不言,时光惊雪。白云溪水,草木山石,但凡是美好的事物,皆入了禅的境界。哪怕落入俗世沧海,亦有灵性,不受熏染,保持当年姿态,一如初心。
    我喜爱作家沈从文的一段文字:“我一辈子走过许多地方的路,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那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当为张兆和。而他行走过那么多地方,看过那么多风景,最爱的,依旧是故乡湘西凤凰。
    我不是一个长情的人,只觉人心飘忽迷离,善变难捉。而物则贞静自然,不修雕饰。千古兴亡,人只是匆匆过客,多少王侯将相,亦不过留名于世。唯山河不改,旧物依然,纵是埋入尘泥千秋万载,亦可重回初时模样。少了几许鲜妍,添了几分世味和风骨。
    人与人的情缘,最长的不过一生,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来世遇见也认作陌路。就算前缘再续,相处时亦会有厌烦疏离之时。人与物的情缘,却可累世经年,你霜华满鬓,美人迟暮,它痴心不改,你孤立无援,它不离不舍。
    贾宝玉摘不下他的通灵宝玉,薛宝钗忘不了她的黄金锁,林黛玉亦割舍不了,她的一窗翠竹,几卷诗文。就连观音大士,亦舍不下她的净瓶柳枝。旧物情深,它陪你蹉跎华年,荣枯一世,携手走过山长水远,不诉离殇。
    对旧物,有着难以言说的情感,仿佛三生石上曾执手许过誓言,总不肯辜负。对人尚可转身而去,将往事遗落于风尘中,渐行渐远。旧物的美,含蓄内敛,从容忧伤,落满岁月尘埃,时光味道,不张扬凌乱,却古老高傲。朴素不失静美,简约不减风姿,沧桑不少韵味。
    我对旧物,博爱而情深。外婆传给我的银饰、玉佩、小锁,皆因年幼,不懂珍爱,又几度迁徙离散,留下为数不多的几件,被我深藏。儿时家里有几件老式花瓶,青瓷陶罐,我亦十分喜爱,终因搬迁,落得不明下落。
    唯剩几件旧物,我多番叮嘱母亲,切勿再要丢弃。今又逢搬迁,归家之时,见母亲特意为我留了一间清静雅致的小屋。窗外几树芭蕉,一条细窄的小河,白云游走,视野甚为开阔。十岁那年请木匠到家里打制的木床,安置于室内。临窗还搁浅了一把古老的木摇椅,它随我经世多年,我对其情深意重。
    来访的亲邻不解,缘何现代的白墙楼房,置放这样古老的家具,岂不是煞了风景。母亲为我辩解,只说我对旧物有种情结,不能割舍。我只淡然一笑,实在不知该用何言语来诠释内心对旧物的痴爱。百年之后,不知它们会流落何方,今世的缘分,却想好好维系。
    外婆对旧物,亦是深爱。那张雕花的古床,为清末曾外祖父成亲时的家具,后传与外公,再经民国乱世,一直陪伴外婆至今。还有一架衣橱,一方桌几,配着古旧铜锁,时光味道深浓。外婆说,万贯家财皆有散尽之时,人的一生能留下的东西不多,要懂得惜福。
    她一生简朴积善,不喜铺张浪费,皆因当年随父母逃亡所至。冰雪之地,背着包裹奔走,竹筏之上,差点被人流拥挤落河。一碗白米饭,让她明白贫穷饥饿的悲苦。出嫁之后,便节衣缩食,与外公一起置办家业。她所珍藏的银钱,古物,于年迈时分散给了儿女,留下日常用具,再不肯舍弃,伴她红尘冷暖。
    旧年归家,外婆已离世半月,睹物思人,泪如雨下。独自关了屋内,静坐在外婆每日斜躺的摇椅上,回首往昔与她执手对话,品茶说事,心痛不已。人不如物,旧物有情,陪她走完人世最后一程,而我远在天涯,竟不曾相送。唯有嘱托三舅,莫要将外婆生前所爱之物,当了柴火,烧成灰烬。他虽应允,然情缘有限,终有一日,物随人去,化作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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