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当初,随了父母从乡村迁徙到小镇,旧庭古宅换作商品楼房。心中甚为不愿,总盼着有一日可以回去,重新在雕花窗下,看母亲织补毛衫。于灶台下烧着柴火,烘烤红薯,再喝一碗清甜的井水,滋养心情。可到底还是与岁月妥协,与新物新人和平相处。后来为了求学,更是远赴千里之外的繁华都市,唯在梦里,留几许乡愁。
多年飘萍辗转,已在江南花柳之地,安身立命。我背负的行囊,依旧空空,不曾被光阴填满。想起布袋和尚,他一生背着布袋,四处化缘讨乞,那方布袋无论放进多少物品,亦是空空。佛言:“万法本空。”人的一生,所得所失,实为同等。我所痴迷的旧物,本为天地所有,何劳众生挂牵。
“大肚能容,容世上难容之事;笑口常开,笑天下可笑之人。”这句妇孺皆知的禅语,又有几人得以深刻了悟。真正的超脱,是怀悲悯之心,有容人的雅量,旷达的襟怀。放下对物的欲求,则清风两袖,白云相随。
到底是凡人,对人于物,皆不忍割情断爱。买了房舍,让自己有个遮风避雨之所,栽种花木,修养心性。装帧虽为简约,却极尽所能地仿古,淘来喜爱的旧物,搁置博古架上,聊慰相思。雕花窗木,古朴家具,皆因后人修饰,更换初颜。我心如镜,知晓它们未曾有过前世今生的诺言,与我亦无深情厚谊,可如今与我途径相同的光阴,随我缓慢老去,一世足矣。
百年之物,通了性灵,可以辨识谁是主人,拥有之人亦是福祸相依。从小母亲相劝,行途中若遇得金玉首饰,切莫捡拾,若是老物,轻则患病,重则害及性命。我自是信了,对于贴身佩戴的玉器,亦不敢随处散放,深知要惜福惜缘。
佛前之物,长年听禅,沐浴佛光,更通灵性。一盏青灯、一方木鱼、一朵睡莲,皆可现身说法,度化众生。它们的修行,远胜于世间凡人。许多山妖树怪,历千年沧桑,可修炼成仙。人生百年,匆匆而过,来世亦不知化身何物,投生何处。
《红楼梦》一书中,一花一草,一木一石,皆有过往前生。林黛玉前身是西方灵河岸边、三生石畔的绛珠草,贾宝玉的前身赤瑕宫神瑛侍者。就连贾宝玉佩戴的通灵宝玉,亦有前生。本为女娲补天时炼就的一块五色石,因无才而被弃之不用,后得遇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随神瑛侍者下凡造劫历缘。
“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莫要论。”三世因果,情缘有尽,与你白首不分离的人,去了哪里?伴你红尘经世,天荒地老的旧物,却安静一隅,不言别离,不敢提前老去。
时光在飞花日影中平静地流去,那些千寻万找的旧物,原来是灯火阑珊处的相逢。擦去风尘,彼此煮酒言欢,于觥筹交错间相忘江湖,戏游人生。
第24章 茶馆
曾经,无数次说过,在某个人烟清淡的街巷,开一间茶馆。茶馆装潢简约,古朴而雅致。有被岁月洗礼的镂空门窗,被过客打磨光亮的木质桌椅。壁上斜挂一把古琴,几幅字画。搁置于旁的博古架上陈放一些古陶、青瓷以及颇具玩味的器皿。那些摆设在不同位置的青翠植物,让茶馆有种尘埃落定的安稳和宁静。
有琴音明亮悠远,含蓄温柔,让过客为之留住匆匆步履,纵是铁石,亦回心转意。步入茶馆,坐下来泡一壶浓浓的热茶,喝上几盏,直至尽兴。而后,安静下来,细致地打量茶馆独特的风情。门外的纷繁,被茶的氤氲雾气给淹没,本是寻常事物,在柔和的光影下,竟那般生动美丽。浮躁之人,一旦入了情境,比之高士,更为风雅。
茶馆里的光阴,此刻亦是闲庭信步,从容不惊。品茶,与三五知己叙说古今闲话,旧事风云。或独自翻看一本平日里无暇顾及的古书,把玩一块老玉,临摹一段心经,甚至在午后阳光下打盹。对于素日忙碌的世人,一盏淡茶,已是奢侈的幸福。这就是我想要的茶馆,我心所愿,不仅是为了自己筑一个优雅的梦,更为了众生在那里,可以安宁地栖息。
生命悠然来去,荣枯有序,聚散无常。这些年,远离故土,漂泊遗世,尝尽冷暖。想来是因了我对故乡的背叛,才会接受命运如此的惩罚。落魄过,孤独过,亦曾有过来往友人,最后皆转身离去,渐行渐远。多少个寂寥日夜,唯有诗书一卷,清茗一杯,如同知交,不离不舍。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白落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