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如初见 回首是一生(43)

2025-10-10 评论

    醒后和友寻到大槐树下,果然掘出很大一个的蚂蚁洞,旁有孔道通向南枝,另有小蚁巢穴一处,聚集了许多蚂蚁。原来一切功贵,只是南柯一梦,弹指即逝。看似华丽漫长的人生,亦如蝼蚁一般,卑微无情。
    独坐木楼上,看清凉的月光,洒落在黛瓦青墙上,牵引出前世今生的记忆。山月穿过竹篱小院,灯火依稀的村落,悄静无人,时闻犬吠之声。喜读唐宋传奇,在远去的风烟里,寻找内心的向往。看着柔和的月光,猜测广寒宫里的故事,刹那间,仿佛年华可以永久地停驻,村庄里的人事依旧,不会更改。
    真的,我爱极了乡间的月。它的清幽,恍若遗失在远古的一块美玉,把喧闹的人间,映衬得那般无暇。月光透过瓦当,流泻在高低有序的马头墙上,石板巷子里,以及竹林柴草间。雕花古窗内,有为游子缝补衣裳的老妪;月色河畔边,有乘舟垂钓的老翁。这一切不是幻境,古往今来,它真实平淡地存在于天地间。
    那年我七岁,还是一个扎着辫子,穿着绣花衫子的小女孩。隔壁老宅院里的霞,午后相邀,同去一座孤山上捡拾松针和枯枝,用来给家里的灶台点火。母亲于栅栏边喂猪,我随口相告,她应允后,二人挑着小竹篓离去。
    崎岖山径,时闻泉水流淌之声,狭路相逢的有骑着黄牛的牧童。秋风已有凉意,石桥两岸蒹葭依依,残荷数点。山深林密,松针满地,随手捧之。想象可以踏着斜阳满载而归,心中万分喜悦。秋日山林,野果正当时,我与霞经不住诱惑,采来红果解渴。
    后误入一处深谷,见茅舍一间,便前往相探。茅舍里简静朴素,一张木制床,铺草垫,一桌一椅,墙上挂一杆猎枪,门后搁置一口水缸,再无其他。后来方知此处为村里猎人,偶然歇脚之地。
    那时亦听闻过世外桃源,更经常听村里的老人说起山妖鬼怪的故事。我与霞顿生恐惧,再寻归路,竟已迷茫不知道方向。密林深处,偶有鸟雀惊飞,虫蚁爬动,更觉入了聊斋幻境。夜色来得比往常要快,转瞬已是暮霭沉沉,徜徉于山岔路口,怅然失措。
    明净如水的月光,穿过树林,流泻下来,让我们心生安宁。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那样皎洁温柔的月亮,亦不曾见过,那漫天纷繁的星子。遥望天空,只觉自己是银河里一颗渺小的星子,无谓离合聚散。又想起樵夫烂柯的故事,刹那间便悟出了人世沧海一瞬的苍凉。
    山中光阴,不与世间同。清透的月光,让我们寻到了归家的路,挑着捡拾的松针,携着夜色秋风下山,竟有不舍。远处的石桥上,有点点灯火在闪烁,似听见母亲呼唤的声音。离得近了,方见得父母还有哥哥寻觅而来,月光下,看见母亲焦虑之情渐缓,生了怒心。霞的父母不曾前来,他们只当两个小女孩拾柴晚归,不会生什么差错。
    母亲生性敏感,平日父亲上山打柴晚归,亦是焦急万分。将我和哥哥托付给隔壁阿婆照料,独自前往山路相迎。见到父亲,宽了心肠,便开口相骂,须诉出心中忧虑,方肯作罢。对我亦是这般,返家的路上,已忍不住痛骂。不许我日后再去上山打柴,或采挖山鲜,摘取药草。
    满腹委屈,眼中含泪,独那弯明月,依依相随,护我周全。归家后坐于厅堂,月光透过天井,洒落在青石上,只觉它把山风亦带至村庄。母亲不再气恼,煮了几个荷包蛋,温柔相待。烧了艾叶水洗澡,之后昏昏入睡,那轮山月依旧清明,雕花的窗格,隐透着轻柔的亮光。
    梦里我居住于深山,披着兰草,腰束杜衡,于幽林云雾中,采摘灵芝野参。我是白日所见那间茅舍的主人,转瞬长大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多年后,我在书卷里读到了那位披着藤萝,香气如兰的山鬼。她多情地守候于山林,等待一段人妖情缘。她惧怕湛湛日光,喜爱柔情的月色。至今她仍旧痴情地等待,从月圆到月缺,只是那个人,始终没有来。
    “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当年的温庭筠不知投宿在哪家茅店里,趁着晨起未褪的残月,踏在落满霜痕的板桥上。那薄薄的白霜上,早有客行的人,匆匆走过的印记。长大后,我亦成了远行的游子,奔走在苍苍古道,忘不了的,是故乡的山月。
    “烟月不知人事改,夜阑还照深宫。”词人感叹烟月无知,不解故国覆亡的幽恨,荒凉旧苑,寂寥深宫,不复往日繁华。他竟不知,世间万物有灵,人尚有无情时,物却有意,纵是山河变迁,它一如既往,照彻深宵,无有怨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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