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竹床,一桌一椅,是他全部的家当。还记得,那深秋斜阳下,他伐竹而归的落寞背影。石子垒砌的灶台,落满尘埃,一个人的炊烟,饮尽太多的冷暖。母亲为他盛了一大碗白米饭,把仅剩的一点青椒鸡蛋都给了他。看着他含泪吃完,亦只是叹息。
小小村庄,隐藏了太多温暖的故事与真情。那些渺小若尘的生命,不能令河山为之动容丝毫,亦不去惊扰一草一木。只守着自己的小小庭院,淡看荣枯悲喜,无意生老病死。他们的世界很窄,亦很纯粹。
父亲曾说,他年少时最怕秋风斜阳的景致,因为那些打柴放牧的人,日暮返家。而他挑着一担柴火,无家可归。后来被药铺收留,每日挑药下乡,受外婆恩惠,供他温饱。之后他凭借一技之长,成家立业,方无惧那满窗的秋风秋雨。
年少的我,则坐于秋窗之下,捧一本《宋词》,为赋新词强说愁。年岁渐长,尝遍人世况味,愈觉秋风寒凉。红尘中,多少擦肩而过的相逢,亦瘦如秋风,明如秋水。那些离了多年的故土、故景、故人,只觉近在咫尺,而来往于身边的过客,则陌生而遥远。
多年后,我于梅园之境、太湖之畔安身立命。每至清秋,便泛舟太湖,赏阅如画青山,秋水清波。这里虽不是故乡,却觉前世来过,可以与这里的山水灵魂相亲。人说,一个人有两个故里,一个是出生之地,一个则是心灵栖息之所。
如果每个人都是人世间的匆匆过客,当无意聚散去留。我徜徉于太湖秋水之畔,也许在等待一场前世之约。也许是某个丢散的故人,也许是一朵错过的莲荷,也许是一只失伴的鸥鹭。也许我们早已相逢又成了陌路,也许还在寻寻觅觅。
当年,落梅风骨,秋水文章,似乎就是这般由来。
第31章 庭雪
江南的冬,亦有漫天纷飞的雪,落于黛瓦青墙,落于旧庭深院,落于石桥小舟。江南的雪,娇小柔美,若缓缓而至的白衣女子,洁白轻盈,纯净无暇。
有人说,曾以为,江南有柳,是绿。却不知,江南亦有梅,是红。江南的梅,因雪而绽放,那一树的红,遮掩了满城的绿。江南的雪,亦因了满园傲雪的寒梅,有了醉人的风姿。
“江南雪,轻素剪云端。琼树忽惊春意早,梅花偏觉晓香寒。冷影褫清欢。蟾玉迥,清夜好重看。谢女联诗衾翠幕,子猷乘兴泛平澜。空惜舞英残。”
江南气候宜人,冬日温润,雪比起往年越发的少了。想要看一场风情而潇洒的冰雪,已是奢求。雪在江南,深受喜爱,世人皆对这素净的白色,有着难以割舍的情结。
儿时的乡村,大雪每年如约而至,有时纷纷扬扬,落上几天几夜,不曾停歇。大雪封山,大人不必下地干农活,孩童亦不必去学堂,邻人相聚,赏雪喝茶。静谧的乡村,远离尘嚣,雪花落在瓦当,柴草上,每一个搁置旧物的角落里。几十户古老宅院皆披上白衣,美丽如画。唯有几条溪流,几口古井,雪落即化。池塘水榭,亦结了厚厚的冰块,供人玩耍。
雪从黄昏开始飘落,冬日的夜来得特别早,母亲早早于厨房烧了灶火,烹煮晚饭。清炒白菜、笋干烧肉、芋仔汤,木笼子蒸的白米饭,香糯可口。灶里的炭火,母亲用铜勺子,舀入火炉里,盖上热灰,可以暖上整整一晚上。
江南湿冷,屋里没有北国的暖炕,而是雕花的木床。每至寒冬,家家户户皆生一个大火炉,温度极底时,每人手上抱一个小暖炉,足以抵御寒冷。母亲用热水袋暖了被子,我早早入睡,盼着大雪落上一整夜,晨起时玉树琼枝,积雪封路,可以不去学堂,于庭院堆雪人。
风雪之夜,几番醒来,见母亲坐于灯下,等着迟归的父亲。透过灯影,看镂空窗花外的飞雪纷扬飘舞,心中惊喜。竟忘了,父亲独自于风雪中踱步的艰辛。每次归来,军绿大衣皆被积雪覆盖,于炉火旁炙烤许久,方可暖身。母亲为他泡好滚烫的姜茶,预防风寒。暖茶热被,于父亲是家的温暖,是此生最安稳的归宿。
晨起不用母亲叫唤,自己穿了花棉袄,早早起床。天井、墙院落满积雪,瓦檐、树枝上挂着长短不一的冰凌。门外纯净的世界,是大自然给予乡村最美的馈赠。大人赞赏瑞雪兆丰年,孩童则不惧寒冷,于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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