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赦坐在榻边,将半颗灵药化了糖水,面无表情地一勺一勺喂他。
乌困困不想理他,但喜欢喝糖水,只好先不生气,喝完再生气吧。
说服完自己,开始抽噎着喝水。
灵药划过红肿的喉咙,缓缓将那几乎撕裂的声带愈合。
乌困困新奇地摸了摸脖子,讶异竟然不再难受了。
“啊……啊……”
尘赦将碗放下,神色冰冷,见他在那试嗓子,懒得再管。
正要起身时,那爪子又抓住他的小指。
“啊……啊……!”
尘赦不耐烦地垂头。
乌困困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脆生生地喊他。
“阿……兄……”
尘赦瞳孔悄无声息地收缩。
小指上的力道如此微弱,随手一甩就能拂去这个碍眼的累赘。
“阿兄!”
虚空中好似有一道无形的力量牢牢困住尘赦,稚嫩的童音成了枷锁,柔软温热的爪子化为牢笼。
野兽拼尽全力,却无法挣脱分毫。
“阿兄……”
乌令禅喃喃地喊。
耳边有人在唧唧歪歪。
“嘶,日思夜想吗这是?一直在叫阿兄阿兄,梦到什么了?睡了这么久,要把他打醒吗?”
“丹血珍贵,丢失过多,需得调养。”
“但也调养太久了,整整三日半点动静都没有,四琢学宫还等着他入学呢,你让开,我把他弄醒。”
“哎哎哎哎……”
没等温眷之“哎”完,乌令禅直接一蹬,正好将池敷寒一脚扫到旁边去。
池敷寒:“?”
池敷寒跳脚:“乌困困!醒了还装死,耍我们很好玩吗?!”
乌令禅浑身无力,抬手搭在额间,懒洋洋地道:“刚醒就听到你要打我,上次的晶石过期了吗,再买你三日和颜悦色。”
池敷寒冷笑一声:“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休想再用晶石买通我的尊严和灵魂。”
乌令禅羽睫动了动,睁开眼狐疑看他。
温眷之解释:“学宫开学,伯父开恩,大赦天下。”
乌令禅:“……”
懂了,又有晶石花了。
乌令禅痛失狗腿子也不失落,反正按照池敷寒那臭运气,迟早会再拿他的尊严和灵魂卖钱。
他被温眷之扶着坐起来:“我睡了三日?”
温眷之看了看天:“黄昏已至,算是四日。”
乌令禅:“唔。”
温眷之试探着问:“少君丹血,丢失颇多,莫非是遇……”
池敷寒懒得听温眷之温温吞吞地试探,直接一脚踩在榻上,撑着手肘懒洋洋冲他一指:“实话实说,休要抵赖——你去祖灵之地到底遇到什么了,丹血乃灵脉本源之血,同魂血般珍贵,你一下失去这么多,修为得停滞一个月才能养回来,为何失去这么多,你用来做什么了?”
乌令禅歪头。
失去意识前的记忆,是尘赦一口咬在他脖子上的画面。
丹血虽珍贵但并不像魂血那样用一滴少一滴,吃灵药就能养回来。
乌令禅并不在意,道:“你们见我阿兄了吗?”
“没见,不过荀谒大人已去出锋学斋为你拿了入学帖,下个月起你就不必再去丰羽小斋了。”池敷寒说完,又不高兴地道,“你还没回我刚才的话,问你呢,丹血哪儿去了?”
乌令禅瞥他:“你用晶石砸我,我就告诉你。”
池敷寒来了劲,撸起袖子:“老子现在有的是钱,说个数,你想骗多少。”
乌令禅说:“三十万。”
池敷寒怒道:“你怎么不让我卖身给你呢!”
乌令禅想了想:“这样也行,你以身相许,我勉强同意。”
池敷寒:“呸。”
两人正吵闹着,温眷之余光一瞥,赶紧拽着池敷寒起身。
池敷寒好不容易有钱,不再受乌令禅的鸟气,正准备气势汹汹和他大吵三百回合,好出一出之前的气。
被温眷之一扒拉,他没好气地一甩:“别拦着我,我今日非得……”
温眷之颔首行礼:“见过尘君。”
池敷寒:“……今日非得伺候得少君舒舒服服的——见过尘君。”
乌令禅抬头望去。
尘赦不知何时来的,正站在珠帘边,修长五指撩起叮叮当当的金红玉石,气度温润柔和。
……和那晚要吞人的样子截然不同。
尘赦“嗯”了声,漫不经心道:“还有事相商?”
两人听出逐客令,赶紧道:“已说完了,我等告退。”
行完礼,两人忙不迭地一溜烟跑了。
尘赦抬手将珠帘拂开,宝石轻撞声叮叮当当清脆至极,唤回乌令禅的走神。
“阿兄。”
乌令禅一改之前的热情,赖赖地坐在榻上,垂着眼扒拉腰上的坠子。
尘赦神情未变,语调比平日还要温和:“脖子还疼吗?”
乌令禅摸了摸,摇头:“不疼。”
尘赦坐在榻边,伸出手在他眉心探出灵力,发现对比前几日虚弱的状态已好了许多,又从袖中拿出灵丹,在水中化开递过去。
乌令禅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喝了。
尘赦微垂羽睫,接过茶盏的手收紧,因太用力隐约可见指腹发白。
乌令禅这个状态极其反常,和平常叽叽喳喳吵闹个不停的样子截然不同。
也是。
任谁知晓朝夕相处的兄长是一只可怖狰狞的野兽,还几乎将他活吞了,都会心中不畅快,更何况那晚乌令禅短暂回神那几次一直哭着抗拒,却仍是被叼着脖子无法挣脱半分。
尘赦的神识在虚空中若隐若现,并未触碰到乌令禅身上。
他淡淡道:“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乌令禅想了想:“的确有一个问题。”
尘赦:“嗯,问吧。”
半魔之事已败露,没什么不能说的。
乌令禅手脚并用爬到尘赦身边,好奇地挨过来,认真地问:“阿兄,我小时候真的有这么惹你烦吗?”
尘赦:“?”
尘赦沉默良久,误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梦到了小时候的事。”乌令禅挨着尘赦旁边盘着腿,心虚地说,“之前没发觉,现在回想起来你当年好像一直对我都不耐烦,是不是因为松心契的事啊。”
尘赦:“……”
尘赦料到乌令禅的问题也许会让自己无话可说,可没料到是这个无话可说法。
但乌令禅问了,尘赦也不隐瞒:“嗯,你年幼时总爱上蹿下跳,整日小磕小碰伤势不断,父亲会催动松心契移伤。”
对那时的尘赦来说,那伤根本微乎其微,一点灵力就可痊愈。
可却是耻辱,时刻提醒着他小命被别人捏在手中,还是个缺牙傻乐的兔崽子。
乌令禅“啊”了声,忽地凑上来。
尘赦神识未放在乌令禅身上,感知不到他的动作,直到他撞上来,蛛网似的神识本能地朝那具单薄身躯缠了上去。
神识将乌令禅包裹,伴随着额间一股温热的风拂来,尘赦才意识到,乌令禅正对他的额头吹气。
尘赦轻轻拂开他:“做什么?”
乌令禅尴尬地坐回来:“阿兄,我错了。”
尘赦甚少听到乌令禅真诚道歉,无奈道:“和你有什么关系,当年的你还太小,虫和灵丹都分不清全往嘴里塞,能懂什么。”
乌令禅知晓松心契并非自己所下,尘赦的伤却是因自己而起,他也不再胡思乱想,伸开爪子亮出掌心两道繁琐的符纹。
“这是祖灵给我的松心契解契阵法,阿兄我们赶紧解契吧,省得夜长梦多。”
尘赦微怔。
按理来说,尘赦能摆脱松心契应当是庆幸的,谁都不愿自己的性命被旁人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