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看到那解契符纹,尘赦的神色却无半分变化,甚至眉头轻轻皱起来。
乌令禅还在歪着脑袋,高高兴兴等着解契。
“乌困困。”尘赦提醒他,“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
乌令禅疑惑:“什么啊?”
“我是半魔。”尘赦神识直直缠在乌令禅脸上,语调疏冷,“身上流着一半魔兽的血,此次若不是有松心契在,我早已将你生吞活剥吃下腹中了。”
乌令禅态度很随意:“阿兄不会的。”
尘赦声音愈发冷了:“你怎知道我不会?”
乌令禅还未说话,尘赦就冷冷逼近他,指腹狠狠摩挲乌令禅脖颈处已经永远消不去的两颗红痣,面露厌恶。
“你很了解我?又知道半魔是什么东西吗?或者你拿我同青扬那只废物半魔相比,觉得我对你毫无威胁?”
乌令禅仰着头毫不畏惧地看他:“阿兄为何笃定自己未来一定会吃了我?”
尘赦摩挲乌令禅的手缓缓泛起青色鳞片,冷冷道:“解开松心契,我第一件事便是吃了你。”
乌令禅唇角一勾:“是吗,那我可得好好看看。”
尘赦:“……”
乌令禅一旦认定之事,从来油盐不进。
尘赦本以为他学会认错反省,怎么仍是像一块臭石头。
见尘赦不说话,乌令禅道:“就因为日后有可能会伤害我,阿兄便让我从一开始便远离你吗?”
尘赦漠然:“难道你就不怕吗?”
乌令禅眸瞳清澈,好像十数年的磋磨从未在他眼底留下半分阴霾:“我从不觉得未知的危险有多可怕。我怕的是自己连选的勇气都没有,看到危险就‘嗷’的一声撒腿就跑,畏缩放弃。”
若他真的如了尘赦的意,知晓半魔身份后便直接远离,恐怕乌令禅此后的无数年生命中都会经受折磨和拷问。
如果当初那一条路的尽头并非是危险重重,而是花团锦簇的康庄大道呢;
如果尘赦根本不会伤害他,他却畏首畏尾地临阵脱逃,彻底失去最爱他的人呢?
如果,如果。
可他无法回头,时间也不能倒流。
乌令禅无法接受他长久地活在对自己的质疑中。
那样对他来说,生不如死。
尘赦面无表情同他对峙。
忽地,那遍布乌令禅从头到脚的神识轰地一散,紧接着眼上符纹扭曲着消失。
尘赦倏地睁开眼,露出那双凶戾阴鸷的深紫兽瞳。
与此同时,那放在乌令禅脖颈的手也跟着化为布满青色鳞片的锋利兽爪,毫不留情地掐住乌令禅的脖子。
只差一寸,利爪就能将他的脖颈割断。
尘赦居高临下望着他,眸瞳带着深沉的恶意,似笑非笑道:“你就这般信任我,不会掐断你的脖子?”
乌令禅歪着脑袋看他,眸瞳全是新奇。
他还是第一次瞧见阿兄睁眼。
尘赦冷冷道:“乌困困。”
乌令禅将视线落在尘赦布满寒气的脸上,想了想,忽地故态复萌,直接仰起脖子往尘赦锋利的爪子上撞,大有“我就不信你能掐死我”的架势。
——和吓荀谒时的死样子一模一样。
尘赦:“?”
尘赦竖瞳一缩,利爪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转瞬化为五指,想要收回。
乌令禅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幕,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在尘赦收手时顺势挨了上去,准确无误地捧住尘赦冰凉的没有半分鳞片的手,轻轻往自己侧脸一贴。
尘赦手剧烈颤了一下。
乌令禅将下巴贴在他虎口,呼吸温热落在掌心,像是春日的一道微风。
“看吧。”
乌令禅眼眸一弯,乌发流水似的蹭过尘赦的手腕。
“阿兄不会。”
第51章 半魔
尘赦缓缓垂下眼。
他的五官样貌极其俊美,因有一半魔兽血统眉眼深邃,阖眸时羽睫落下阴影,收敛那种咄咄逼人的攻击性,锋利被克制,显出一种温润而泽的和煦蔼然。
若不看那双生来暴戾凶横的兽瞳,怕会以为是位光风霁月的仙君。
尘赦闭眼后,那股压迫感消散,语调中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无奈:“都这么大了,总爱说孩子话。”
兽性难移,连他都不能保证是否长久压制得住。
乌令禅却不知哪来的自信,说出这种狂妄的话。
乌令禅不高兴了:“以前捉虫往嘴里塞才是孩子做的笨事,阿兄现在还把我当孩子,那我这些年的岁数岂不是白长了?”
无论什么他都振振有词,尘赦笑了:“才长了十岁。”
对修行者而言,十年不过眨眼而过。
乌令禅伸手一比划:“十年很久了,我从这么点矮墩墩一下长得现在大高个,阿兄刚见我时是不是没认出来?”
尘赦:“嗯。”
乌令禅好似天生有种让人放下戒备的能力,明明方才如此剑拔弩张,几句话又被他插科打诨糊弄过去。
尘赦看他小脸泛着病色,又喂了他碗糖水:“先不说了,再睡一觉吧,温家明日会送来新的灵药。”
乌令禅哪怕病恹恹的,精力也比寻常人旺盛,振奋道:“那解契吧,省得夜长梦多,徒添麻烦。”
尘赦漫不经心地起身:“十几年都过去了,不急于一时。”
乌令禅刚说着自己不是孩子,可举止却像年幼时那般。
见尘赦要走他立刻扑上前去,抱住阿兄的腰手脚并用往上爬,将自己挂在尘赦脖子上,贴着他胸口仰头眼巴巴看着他。
“江争流虽死了,可我去见祖灵时不少人都知晓,若有人顺藤摸瓜猜出松心契之事,阿兄你就危险了!”
尘赦:“……”
尘赦垂眼和他对视,淡淡道:“我只是中了松心契,并不是废了。”
“可我呢。”乌令禅可怜死了,“我被阿兄吃了好多血,池区区都嘲笑我一个月不能修行了,过几日去四琢学宫定会被他针对。万一他趁机会欺负我,将我狠狠打到奄奄一息,那阿兄岂不是危险重重!还是解了吧,好吗?好吗?”
乌令禅眸瞳发亮,等着好的。
尘赦无可奈何道:“好。”
乌令禅眼睛一亮:“你答应啦?”
“嗯。”尘赦无法拒绝他,温声道,“等会就让池霜在家思过一个月,等你恢复了再回四琢学宫。”
乌令禅:“?”
解决池区区吗?!
尘赦双手掐住乌令禅的腰,毫不留情地将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抱着安置到锦被中,拂袖而去。
乌令禅:“……”
乌令禅匪夷所思,被子将他卷成个卷儿,瞪着尘赦离去的背影。
“他什么意思啊?”
乌令禅熟练运用自己新学会的方法——设身处地,可设了大半天,只得出个“若我中了松心契小命被捏在别人手中早就和他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了”的结论。
松心契能解,尘赦为何拒绝?
玄香面无表情地出现,抬手一招:“过来。”
乌令禅还在思考尘赦的独树一帜,蛄蛹着爬到玄香身边,抱怨道:“松心契能解却不解?他到底在想什么,难不成这契对他有什么天大的好处?墨宝,你说他怪不怪?”
玄香掐住他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来,冷冷道:“松心契,不能解。”
乌令禅迷茫地眨眼:“为什么?”
玄香水墨而画的眸瞳全是戾气,掰着乌令禅的下颌往旁边一歪,露出雪白颈子上两颗灼眼的血痣。
“若不是有松心契,他早已将你的丹血吸食完,你还能有命活吗?!”
乌令禅被咬住脖颈吸食第一口血,玄香便想要出手,可洞虚境的魔兽前所未有的可怕,仅仅只是一丝威压就将玄香太守死死压制在原地。
玄香眼睁睁看着乌令禅像是被叼住脖子的雁,眸瞳虚无涣散地低垂着头,连反抗的意识都生不出,只能被吸食一次又一次的丹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