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时亭州已经摘了呼吸机,自己坐起来了。
“怎么把呼吸机摘了?”顾风祁维持着向后扭头的姿势,皱眉,看着时亭州。
然后他迅速地转头,看着阎潇。
“他醒了。”顾风祁低低对阎潇说了一声。
顾风祁说完之后便把房门轻轻掩上,退回到房间内,时亭州的床边上。
他把做什么,怎么做,什么时候做的选择,都留给了阎潇自己。
顾风祁自己其实很能理解阎潇现在的心境。
他能大致猜测到阎潇现在的痛苦,懊悔,自责。虽然其实他并没有错。还有阎潇站在时亭州面前时,那种“无法面对”的心态。
如果情况掉个个儿的话,顾风祁也不会敢看时亭云的眼睛。
“怎么了?”时亭州看着顾风祁走过来,他刚刚睡醒,眼眸里还残存着一种温和的水润。
“你怎么把呼吸机摘了?”顾风祁不答,把之前问过的问题抛出来,又说了一遍。
“不舒服。”时亭州垂眸,浅浅笑一下。
他的声音轻,而且苍白。如果声音有颜色的话。他面上的笑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
顾风祁看着时亭州,眸光有点责备又有点心疼,但是终究拿他没有办法。
阎潇就在这时候推门走进来了。
“吱呀”一声响,时亭州抬头看见阎潇,他眸中闪过一丝迷茫的欢喜,“潇哥怎么过来了?”
阎潇在看到时亭州坐在病床上的那副模样的第一刻,鼻腔就酸涩了。
时亭州这几天瘦削了许多,脱下军装,换上柔软的无菌服之后,甚至有点病骨支离的感觉了。
时亭州整个人的气质神态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前的时亭州是一个精力和感情都丰富到几乎满溢的人。他可以痛痛快快与你说笑玩闹,可以在他所坚持的立场上坚定不移义愤填膺。时亭州是鲜活的,是充满生命力的。
现在坐在病床上的时亭州,已经不是时亭州了。
他苍白的脸容看上去那么脆弱,像是一副玻璃,轻轻一碰就要碎掉似的。
从前那个精蹦的让时亭云头疼极了的小子,现如今眼眸温润,里面刻着入骨的倦怠。
那是种介于“一夕长大”和“一夜白头”之间的某种矛盾的变化。
阎潇像别人讲不清楚,但是却并不妨碍他在看到时亭州的那一瞬间,内心涌现出的疼惜与无力。
“州儿,”阎潇走到时亭州病床边上,他在床边单膝跪下来,嗓音哑的不成样子,“……还好吗?”
顾风祁退开,走到房门口的位置遥遥站着,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个人。
“挺好的,”时亭州咧嘴笑,“七号驻点的战况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士兵的伤亡率也控制的很低,就是激化药剂这个东西,当时不知道有这么厉害的后遗……”
时亭州话没说完,感到有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时亭州顿住。
他看到阎潇低着头,肩膀打着颤。
阎潇在哭。
“对不起……州儿,对不起……”阎潇哽咽,情绪失控,不能自已。
“真的对不起……我当时应该和他一起的,这样他就不会出意外了……对不起……”
阎潇单膝跪在时亭州床边,在一个后辈面前失声痛哭。
时亭州以前从没见过阎潇这样。
情绪是会传染的。
小小一间病房,的伤感和悲痛很快发酵,连带着时亭州也一起湿润了眼眶。
“哥,哥……你听我说……”时亭州掀开被子,翻身下床,他的步子有点飘,他也在地上跪下来,他扳住阎潇的肩膀,把阎潇抱进怀里。
“哥,不是你的错,”时亭州的眼眸湿润,声音温哑,“不是你的错。”
阎潇哽咽,泣不成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对不起”。
时亭州鼻腔很酸涩,心里很难受。
他把阎潇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在安抚一个小孩。
时亭州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哥,不是你的错。”
这是阎潇自时亭云出事以来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放下心理负担,痛痛快快无所顾忌地哭一场。
他是真的真的很痛。
阎潇在时亭州怀里抱头痛哭。
阎潇哭了很久,等到情绪终于发泄完之后,他抬起眼看着时亭州,他的眼睛红红的。
“州儿,真的对不起。”
阎潇还是把所有事情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对不起,”阎潇的嗓音再一次哑下去,“如果不是我的话……”
“哥,你别这样,”时亭州很温柔但是坚定地打断阎潇,“如果我哥还在的话,他听到你说这样的话,不会开心的。”
阎潇垂眸,神情黯然。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顾风祁站在门边上,看着他们两个人。
顾风祁看着看着,就满眼泪水。
时亭州再一次把阎潇抱进怀里,他越过阎潇的肩膀,看到了顾风祁的满眼泪水。
后来他问顾风祁,为什么哭了。
顾风祁心里想,你都不知道,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哭了。
顾风祁看着卧在病床上的瓷器一样脆弱苍白的时亭州,有半缕阳光落在时亭州脸上,将他整个人都映照出一种透明感来。
顾风祁抿唇,沉默良久。
“我很害怕。”
顾风祁说。
不用再多解释,时亭州就全部都懂了。
顾风祁沉默地看着他,幽黑的双眸里又逐渐蓄起雾气。
怕我晚到了一步,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怕这战争世事皆是如此的残酷无情,一个人轻易就能失去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和阎潇相比,他还是幸运很多了。
“我爱你。”时亭州紧紧握住顾风祁的手。
“我爱你。”顾风祁哑声。
-
273年,审讯室。
冰冷的灯光,监控面板上流动着一串串机械的数字。
那些数字精确的刻画出时亭州现在的生理特征和情绪状况。
第二支溯洄(105)的效力也要尽了。
督察组长垂眸,居高临下看着苍白的时亭州。
这一次他能想起什么东西来吗?
第78章 叛国
时亭州低声咳嗽两下, 然后他睁开眼睛。
审讯室的光线是冷光,并且有点过于强烈了,时亭州的眼睛被弄得很不舒服。
“醒了?”督察组组长示意手下人给时亭州倒水。
时亭州低低应一声, 下颌动一下,示意解开他身上的约束带。他要坐起来。
督察组长动动手指,马上有人照做了。
“谢谢。”
时亭州坐起来, 接过水杯, 他的嘴唇和脸色都很苍白。
“第二针溯洄(105)的药效已经结束了, ”督察组长在时亭州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虽然不知道你的记忆已经回溯到什么时间了,但是我需要提醒你的是,”督察组长面上的神情很冷酷, “第一, 溯洄(105)作为一种精神类药剂,它对你的身体会有损伤,要是你现在已经能给出我们想要的答案了,我建议你直接把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们, 不要再注射第三支溯洄(105)了。”
“第二,”督察组长拇指轻轻蹭过自己的下颌, 他的唇线抿成很严厉的一线, “顾风祁破坏灯塔围猎行动的事件, 已经被上层定性为‘叛国罪’了。无论你给出什么样的供词或者证据, 他的罪名都不会改变。”
“顾风祁在破坏灯塔围猎行动之后, 只身跳下了塞西莉亚灯塔, 现在生死未卜。嗯, 当然, 大部分人都认为他不可能还活着。”
“鉴于你和你们的‘逆’都在事发现场, 你们既可以被定义为叛国行为的参与者,也可以被定为叛国行为的证人。”
“从最优化结果的角度来考虑,我奉劝你,不要再想着为顾风祁开脱罪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