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看着叶郁青,“然后我就走上了鹰派的路线。”
“我变得激进,好战,不容许一点差错。”
“但是后来我发现,我走的太偏了。”
“郁青,你明白吗?”易安注视着叶郁青,他的眼神很柔和。
如果他的儿子还在世的话,应该也和叶郁青是差不多的岁数吧?
他儿子的生日是多久来着?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依稀记得,儿子出生的时候,他在前线,并没能陪同妻子生产,见证孩子的诞生。
他儿子的模样,也已经在他记忆中模糊了。易安只是模糊感觉,儿子应该长得更像妻子。现在终日不发一言的妻子,在很多年前,每天与他总有分享不完的开心事。
只有当时接到噩耗时候,心脏被撕裂的剧痛还清晰。
它是记忆的底色,在每一个无法入眠的夜晚,都被身体自动拿出来,反复地温习,鲜血淋漓。
但是人不能被困在自己的记忆里。
不对,一个人当然能困在自己的记忆里,但是他不能因此让一群人蒙受由此造成的二次伤痛。
易安认识叶郁青的父亲,易安也知道叶郁青的想法和思路与他相仿。
所以易安现在问叶郁青,问他,你明白吗?
他们都走的太远了。
叶郁青叹一口气,“我明白,将军。”
他们之前,都走的太远了。
人不可能一辈子剑走偏锋。
叶郁青想起之前在罗斯纳海角零号驻点,时亭州与他说过的话。
“如果我们现在已经有更好的选择了,为什么还要一意孤行选择战争呢?”
所以这一纸合约,其实是约束环塔本身的。
只有人类才知道什么是战争,什么又是和平。
只有人类才知道,战争的代价,血流成河的战场,永远也回不来的亲人,爱人,朋友。
这是一把锁,锁住那些他们都不愿再次见到的光景。
“我明白的,将军。”叶郁青又答了一次,他的眉眼很沉郁,那是某种责任,还有使命感。
易安几乎是释然地呼出一口气。
他拍一拍叶郁青的肩膀,“再过不长时间,我应该就会退居二线了。”
“到时候环塔的底线,就由你来把住了。”
易安其实不担心叶郁青。
叶郁青是个很聪明,并且善于反思的人。
他听得进别人的声音,不同的立场和不同的意见,并暂时地摒弃掉自己的个人主观情感,辨别出最有利,最合理的选择。
叶郁青会是环塔的一位很好的领导者。
易安担心的是主战派从叶郁青往下的其他人。
他们的野心已经因为战争而壮大,像是野兽被血肉饲喂,已经生出了獠牙。
而他们却没有叶郁青的理性和内省。
他们需要某些东西的约束,比如说规则,比如说合约,比如说某个更为强力的领导者。
叶郁青明白了易安的意思。
他沉默半刻,然后郑重地点点头。
“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守护好这份……来之不易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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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次深潜的时候,时亭州知道了那个鲛人的名字。
那个美丽又温柔的,有着海洋一样纯净眼眸的女性鲛人。
她的名字叫做塞西莉亚。
一个高贵又典雅的名字。
时亭州和她成为了很好的朋友,那种跨物种的很微妙的友谊。
塞西莉亚会带着时亭州在珊瑚丛中畅游,时亭州偶尔会给她带来一些陆地上的小玩意儿,两个人坐在近海的礁石丛上,一起看夕阳缓缓地坠入海中,暖红色的金光一点点在海面上铺展开来。
时亭州很享受和塞西莉亚在一起的时候。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时亭州仿佛可以短暂地抛弃了世俗的东西,抛弃了世俗与时光压在他身上的担子。
时亭州可以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操心,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夕阳一点点没入海平面,把自己的灵魂抽离,而肢体也幻化成风和海浪一般畅快的自然事物。
偶尔时亭州的眼底会显露出哀伤。
很浅很淡的哀伤,像是晴空上的丝缕云蓄,轻,而且薄,但是挥之不去。
塞西莉亚在征得时亭州的同意之后,轻轻将食指触到他的胸口。
然后塞西莉亚便读懂了时亭州的哀伤。
她透过如洗的碧空,明镜一样的大海,还有时亭州明润的眼眸,看到了时亭州的过往,现在,与将来。
于是塞西莉亚纯澈的眼眸中也第一次浸出了哀伤的情绪。
时亭州微微笑,用手背轻轻触一下塞西莉亚生长着透明指蹼的手背。
他用很柔和的眼色告诉塞西莉亚,都已经过去了,没关系。
他现在觉得一切都那么好。
罗斯纳海角零号驻点是如此的与世隔绝,又与世无争。
他身边还有那么多的老朋友,始终陪伴着他的爱人,还有新朋友。
一切都刚刚好。
这种静谧的美好一直持续到271年。
271年,海洋的开发进入到白热化阶段。
环塔的地质勘探团队发现了深海大陆架底下蕴藏的丰富矿藏。
与世隔绝和与世无争,在顷刻间就被打破了。
原来所谓“和平”和“美好”,都是那么脆弱的事情。
轻轻一碰,就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和室友从市中心逛完街回来,十一点,生死时速苟了一章。
室友夸我“真敬业啊”。
真敬业啊。【疲惫的微笑.jpg】
祝大家五一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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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复明
在零号驻点旁边不远处, 成立了“帝国矿业管理局”。
在帝国已经完成初步的扩张和建立,已经具有稳定的边界线和和平安定的环境之后,“军人”这一身份所具有的分量, 就不可避免的减轻了。
毕竟从人的劣根性谈起,当下最需要的东西,就是最珍贵最重要的东西。
而曾经的往事, 会随着岁月流逝消弭于记忆的烟云, 都是不大作数的。
帝国的新贵是那些商人们。
以罗斯纳海角的“帝国矿业管理局”为例, 他们自成一个体系, 由帝国高层的某位勋贵直接管理。
矿业管理局的办事处建设极尽奢华,零号驻点与它们相比,朴素的就像是上世纪的产物。
在矿业管理局还在建的时候, 切割钢材的声音, 浇筑水泥的声音,彻夜在罗斯纳海角回响,连零号驻点内的士兵们都被吵得睡不着觉。
更遑论那些在近海生活的鲛人们了。
因为矿业管理局就建设在海边,因此他们的建筑废渣废料, 就直接向海洋里面倾倒,将原本澄澈明净的海水, 搅成污黄色的浑水。
走在沙滩上, 甚至还能依稀闻见从水中蔓延上来的刺鼻气味。
于是零号驻点的士兵们在那段时间统一取消了水下训练。
如果在那种水质条件进行水下训练的话, 无论如何得脱层皮。
虞星和时亭州他们看着海洋被“矿业管理局”搅扰成这副模样, 他们尝试着采取行动。
他们向上级报告海水污染的眼中情况, 希望上级能对矿业管理局的所作所为有所约束。
上级笑呵呵应承了, 然而挂断通讯, 等了好多天, 矿业管理局依然该怎么排污就怎么排污。
等到第二次向上级反应的时候, 对面的态度变得敷衍。
第三次的时候,对面直接就撂脸子了。
“你们是干什么的?你们不是罗斯纳海角零号驻点的驻兵吗?海洋排污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做好你们的分内事就行了,管那么宽干什么?”
虞星深吸一口气,想要平复情绪,好好和对面理论。
可是还没等他一口舒畅地吐出来,对面就已经率先挂掉了通讯。
虞星剩下的半口气梗在胸膛里,他心跳的很快,胸膛憋闷地要炸开。
那些什么都不懂的人,那些从未亲自参加战争,却又坐享了战争胜利的福祉的人,凭什么这么趾高气昂,凭什么把这一切都视为理所应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