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27)

2025-10-05 评论

  “……州儿,我在,你要是难过,不要藏在心里。”

  时亭云的嗓音很哑,眸色是一种温柔的疲惫。

  其实从小到大以来,时亭云对他向来很少有这种温情脉脉的态度。

  但是时亭州的心已经裂开了,已经感受不到温情流过了。

  时亭云大概也很难受吧?只不过他把他的难受藏在了心底,不想让自己看见。

  为什么呢?因为他是哥哥吧,所以永远要以坚强的一面出现在自己眼前。

  可是自己也已经是一个大人了。已经过了要抱着谁哭鼻子的年龄,也已经到了能够承受住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的时候。

  “哥……”时亭州的嗓音还是哑的,但是他成功让自己嘴角上扬露出了一点笑。

  他抱住时亭云,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也是安抚的姿态,“你要是难受的话,也可以告诉我,不要自己一个人藏在心里。”

  他们两个人各自捂起了各自的伤口,只把最坚强的一面袒露给对方看。谁都不想再给对方增添哪怕一丝的困扰。

  过一段时间吧,伤口总能慢慢愈合的。

  只要人不死,伤口总会慢慢愈合的。

  -

  最后时亭云只在环塔停留了半个小时就离开了。

  时亭州苍白着面色,以一种与年龄极度不符的镇静看着时亭云转身,走向甬道的另一头。

  军靴鞋跟踏在地面上,渐行渐远的声音。

  时亭州突然想到,他爸当时去雪原的时候,留在他记忆中最后的声音也是这个声音。

  “哥!”时亭州看着时亭云的背影,突然大声呼唤。

  时亭云脚步不停,只是回头,“嗯?”

  半个小时是他能待的最长的时间了,再之后旋翼机马上就要起飞,军令如山,环塔和帝国不会等他一个人。

  “哥,你要保重!”时亭州眼眶中渐渐凝成一层薄雾,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哽咽了。

  为什么?上次生日的时候明明说好了不会再哭了。

  时亭云的脚步顿住,他突然回身,快步往回走。

  他走到时亭州的面前,一把把他抱进怀里,使劲摸了两把他的发尾,“照顾好自己!”

  “还有,我爱你。”

  最后那句话很轻,随着时亭云匆匆折返的脚步声,在阳光中消散了。

  时亭州突然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

  他感到自己的视野越来越模糊,阳光跌进他的眼底,刺目,眼泪就快要落下来。

  时亭州仅剩的骄傲在他脑海里叫嚣,不要哭,至少不要在这里哭。

  他转身,沿着来时的方向,在一片模糊的视野中快步往前走。

  如果真的要哭的话,至少等到他一个人回了房间之后吧。

  时亭州把自己的下半张脸掩在臂弯,他拉开房间门的时候肩膀还有点发抖。

  他重重关上门,但是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嘭”一声响。

  有人抵住了门,并且跟进来了。

  “谁?”时亭州在一片朦胧的视野中回头。

  是顾风祁。

  来的真巧。

  为什么偏偏挑在他最难看的时候?

  时亭州本来想露个笑容出来,再像面对他哥的时候一样,无比镇定地问一句,“有事儿吗?”

  可是话还没说出口他就哽咽了。

  顾风祁推开门进来,然后转身把门合上,站在他面前,看着他。

  那双幽黑的眼眸沉静,带着洞悉一切的平和。

  在那个瞬间,只一眼,时亭州就知道,顾风祁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时亭州深吸一口气,他看向那双幽黑的眼睛。

  “你知道我爸是怎么没的吗?”

  “当时整个队伍被困在一片冰棱镜阵列里面,阵列里的纳喀索斯都已经准备流质化了。”

  “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让一个人到阵列最中心引爆高|爆|炸|药。”

  “我爸是在场军阶最高的人,所以他最后下令让所有人撤离到阵列外围,由他自己去引爆炸药。”

  “你知道吗?如果我在那片战场上,在那种局势之下,我真的可以像他一样毫不犹豫地做出同样的决定。像程禹学长说的那样,环塔的本质是牺牲,我明白的,并且我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份责任与责任背后的命运。”

  “但是……”时亭州说到这里哽咽住了,“……但是那是我爸……我真的,真的真的好难受……”

  泪水蓄满了眼眶,然后控制不住地滑下来。

  时亭州别过脸去看窗外,窗外冬日的阳光耀眼,耀眼到几乎刺目。

  时亭州倔强地梗着脖颈,让泪水划过面颊,顺着下颌一滴滴淌下去,落在深色的作训服上,晕开一个个小圆点。

  流泪是因为窗外光线太刺眼了,不是因为我真的想哭。时亭州在心里面想。

  可是真的真的真的好难受。

  时亭州在一片朦胧的视线中咬住下嘴唇,一道触目惊险的白在唇面上延展开,是让嘴唇和心防都破碎的力道。

  还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

  还没来得及把拟态演练的事情讲给他听。

  一直想向他证明,自己比时亭云也一点不差的。

  还记得他穿着军装抱着自己的样子,他肩章上有两颗启明星,他的笑容明朗。

  可是他葬在纳喀索斯的雪原。

  回忆纷飞而过,每一帧画面都是压倒骆驼的一根稻草。

  连最后一道防线也被攻破,嘴唇被咬破出血的时候,眼泪也终于决堤。

  顾风祁站在时亭州身边,亲眼见证着他的无助与狼狈。

  仿佛在看着许多年前的自己。

  不过自己已经迈过这道坎了。

  时亭州也能迈过这道坎的。

  顾风祁看着金色阳光落满时亭州的肩膀,少年在寒冬淡薄的温情中隐忍,然后终于崩溃。

  顾风祁一把抱住他,扣住他的后颈,把他的脑袋摁进自己怀里。

  “哭一场就好了。”

  顾风祁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温柔,怜惜,感同身受。

  哭一场就好了。

  而哭过之后,战斗还在继续,生活也要继续。

  时亭州眼前突然被阻拦了所有光线,他鼻梁撞在顾风祁胸口,原本就酸涩的鼻梁被磕的更疼。

  时亭州迟钝地察觉到,在他铺天盖地的伤悲中还涌上来一点酸涩的委屈。

  那委屈是因为知道自己是有人保护的。

  顾风祁的怀抱坚定温暖,扣着他后颈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但那力道又透露出一股温柔。鼻尖缭绕着熟悉的衣物自动清洁机负氧离子的味道,阳光曝晒过的味道,还有顾风祁的味道。

  是安全的,可以肆无忌惮的怀抱。

  时亭州终于肯放声大哭。

  -

  昏昧。

  那些久远记忆中的情绪和血液一起流过我的心房,带来一种酸楚的胀痛。

  有想要流泪的冲动。

  可是我紧紧闭住眼睛。

  已经不是十七岁的小鬼头了,也见过太多的牺牲,经历过太多的牺牲了。

  更何况现在也不再有一个安全的,能容许我肆无忌惮的怀抱了。

  我已经不会再哭了。

 

 

第三卷 旧历261年 雪原

 

 

第23章 雪原

  旧历261年,是雪原最冷的一年。

  雪原之战已经断断续续胶着了七年之久,纳喀索斯的冰棱镜阵列被人类炸毁,再重建,那种拥有水银质感的流质生物依然在这片冰封之地环伺,它们以人类温热腥甜的血液作为滋养,不断地生长壮大,在这片极寒之地上开出一朵朵酷丽的冰棱花。

  自从知晓纳喀索斯以人血为饲之后,帝国战士的归宿就无一例外地变成高|爆|炸|药燃爆之后形成的火海。血肉的躯体在上千度的高温中湮灭,只给纳喀索斯留下灼热的气浪和焦枯的火药味。巨大的冲击力让冰棱镜阵列碎成一地冰渣子,纳喀索斯化作流质在冰面上蜿蜒,它们水银质地的躯体滚过冰面的时候带起来一阵轻微的摩擦声,像是在为帝国战士的玉石俱焚和视死如归而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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