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
“为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
又回到了最开始的答案, 一切都像场幻境,那人出现的恍如一场梦, 消失的也如一场梦, 到最后, 谢折衣的问题一个也没能解开,反而愈发疑惑。
就像小孩子喜欢做梦一样,谢折衣一度分不清那场梦是真实还是虚假, 梦中那人是什么人,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又为什么说未来他会死在祂的手上。
华丽空旷的崇明殿,谢折衣跪坐在高台之上,殿内寂寥安静,他闭着眼,置身于黑暗当中。
方才那场幻境一瞬破碎,再想回忆那人的声音身形全都模糊不清,只记得梅枝落雪中,那双俯瞰自己的冰蓝眼眸,漂亮的不真实。
还有,方才他问了很多问题,那人全都是说他不需要知道,唯有在问娘是什么的时候,回答的模棱两可。
需要,也不需要。
那是什么意思?
需要知道,但不需要在意吗?
谢折衣想到最开始见到的那个女人,虽然没什么感觉,不理解她的那些话,但他喜欢她给他取的名字。
不过,她是死了吗?
虽然宋清风是在见完谢折衣,等谢折衣彻底消失在眼前才撞柱自尽,但谢折衣那时正对她感到好奇,三清神瞳运行之下,整座云阳谢氏悄无声息尽收眼底。
鲜血淅淅沥沥顺着台阶而下,她撞得极快极重,在所有人都未来得及反应,整个脑袋撞得头破血流,而后下一秒顺着柱子倒在地上,躺在了血泊中。
双目睁得很大,死死地盯着谢折衣离开的方向,嘴角却有笑意,也不知道究竟是死不瞑目,还是含笑九泉。
谢折衣通过三清神瞳,以第三者的视角由半空看见这一幕,鲜血溅的很高,映入眼帘尽是血红。
他静静看着这一幕,外表看不出一丝异样,没有任何人察觉,谢折衣将那女人的死亡全过程尽收眼底。
他那时还不能理解死亡,甚至于不懂悲伤难过亦或是母亲的意义。
只是,如果娘这个身份值得在意,亦或是看在她为他取名的份上,那就如她所愿,承载她的意愿,自由如风。
宋清风,送清风,送清风一曲自由如歌。
-
天生神骨,三清神瞳,云阳谢氏好不容易能出一位神子。
谢钧对谢折衣的事情极其慎重,他无比希望将谢折衣培养成忠诚于云阳谢氏的一柄利刃,做云阳谢氏的守护神,带领云阳谢氏走向新的顶峰。
强大,优秀,冷静,对外人不需要有任何怜悯的利刃,受云阳谢氏供奉而忠诚于云阳谢氏的神子。
在谢折衣五岁之前,谢钧都一直以为他做的很好,那孩子正按着他期望的样子长大。
直到谢折衣后面开始修炼之后,随着他实力愈发强大,名声愈发远扬,谢折衣开始了他的叛逆生涯。
不听从谢钧的命令,不顺从云阳谢氏的安排,不顾及云阳谢氏的利益,无法无天,桀骜不驯。
从幼时冷淡沉默,众人供奉敬畏的神子,到少年时恣意妄为,意气风发的少年天骄。
谢钧看着忽然长歪的谢折衣,完全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他一直没有让谢折衣接触外人,从小到大向谢折衣灌输的理念全都是忠诚于谢钧,忠诚于家族,忠诚于云阳谢氏,一切以云阳谢氏的利益为重。
可谢折衣最终完全和他期望的相反。
谢钧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从一开始,在他一时心软让谢折衣见到宋清风那一面,从那位不知名的存在偶尔回应谢折衣时,谢折衣就不可避免地长歪了。
亦或是,他本就不可能受人束缚,受人操纵。
谢钧在谢折衣幼时曾对他不停地灌输一个理念,“你是云阳谢氏的神子,你强大,尊贵,不需要向任何人低头,你不需要多余的感情,只需要守护云阳谢氏,只有云阳谢氏才是你的归属,只有云阳谢氏值得你的忠诚。”
从出生之日起,谢折衣一直被供奉为神子,周围只有云阳谢氏族人毕恭毕敬地围绕着他,向他不停灌输一切为家族而生的理念。
若换作寻常的小孩,早该在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洗脑中如谢钧所愿,永远以云阳谢氏为重。
但谢折衣在谢钧这样说时,反而抓住重点,“不需要向任何人低头?包括你吗?”
谢钧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笑道,“我是你的父亲,你听我的话,不叫低头。”
谢折衣静静盯着谢钧,表面没有反应,但在谢钧走后,他再度一个人坐在高台之上,看着半空那里的房梁。
他一直喜欢一个人盯着那处,云阳谢氏的人对他全都毕恭毕敬,没人敢靠近他,所以谢折衣在最开始的时候,一直等着那个人再来。
虽然,那个人从那次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三清神瞳也察觉不到那人的任何踪迹,但谢折衣冥冥中就是感觉,那个人似乎还在。
“父亲?我需要听他的话吗?”
谢折衣一个人对着虚无的前方自言自语。
久久的,没有任何回应,整座大殿很安静,谢折衣跪坐在高台上,他已经五岁了。
那场幻境似乎是他的一场梦,梦中的一切不知何时全都忘得一干二净,唯独那双梅落冰雪间的冰蓝眼眸,冰冷纯粹的美丽。
三清神瞳在最开始几年给他的身体带来沉重的负担,他不能修炼,不能踏出谢氏,大多时间都在这高台之上,要么闭着眼睛沉浸在黑暗中,要么偶尔睁开眼睛,则盯着那处房梁。
而五岁之后,随着他神骨逐渐完整,已可以很好地承受住三清神瞳的负担,也就意味着,他可以正式开始修炼。
谢折衣站起身,他站在高台之上,没有任何人回应他,他没有失落,或许已经习惯,这五年,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自言自语,毕竟除了谢钧或是他派过来的那些人灌输忠诚之类的言论,没有任何人可以靠近他。
“我要走了,这个地方,我可能不会再来了。”
崇明殿,说是供奉神子的地方,其实也可以说是囚禁神子的地方,既是保护也是囚禁,禁止任何人私自见谢折衣,严防死守有人意图接近给他灌输不好的理念,在这里,他只需要接触谢钧,意图让他对谢钧产生依恋。
谢折衣在高台上待了五年,他不喜欢这里。
“你喜欢梅花吗?下一次,我给你带一束梅花吧。”
“如果,我还能见到你的话。”
谢折衣并不觉得会有回应,只是在即将离开时,他忽然记起那幻境中雪落梅花,和那双冰蓝的眼眸一样漂亮,下意识说了这么一句。
谢折衣最后一次回头,看向那处高台,平静看向这座困了他五年的大殿,没有任何值得留念的地方,除了那场如梦的幻境,而在最终踏出殿门那刻,一道声音忽然落在耳边:
“你不需要听任何人的话。”
冰冷纯粹漠然,似来自遥远的九天,是对他第一句的回应。
像是幻听一样,出现的突然,极轻极冷。
谢折衣猛地回头,周遭所有的仆从全都被他突然的动作弄得措手不及。
可惜,大殿内,那处房梁上没有任何身影,那道声音也仅仅出现了一次,再没有任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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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岁以前的记忆,大多是寂静幽深的黑暗,众人跪拜的高台,所有人诚惶诚恐毕恭毕敬地供奉。
因此,显得那场幻境格外地如场梦一般,一个不存在的人,一个不存在的幻境。
那个人,在最后对谢折衣说,他不需要听任何人的话。
所以,在未来的数十年,无论是威名远扬的云阳谢氏少年天骄,还是后来人人喊打无恶不赦的魔头,谢折衣都一直坚信着这一点,他不需要听任何人的话。
无论是谢氏,或是谢钧,或是天命,全都不需要。
凤朝辞他们,就这样看着那个幼年谢折衣,在寂静空荡的崇明殿高台上,一个人度过最初的五年。
直至最后踏出崇明殿门时,不知为何,突然回头,唇角勾起一丝悄然的笑,本冷淡沉默的眉眼无端泄出几分不驯。
谢钧看不见那丝笑,这个角度,刚好只能凤朝辞他们看见,一时才恍惚从这小孩身上,看见未来十年后恣意风流少年天骄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