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这具新身体,即便没有修为护体,也可以不吃不喝,不惧寒冷地走在雪中数十日。
这里是他曾心心念念的神域,但谢折衣那时在历经抽筋拔骨,剜瞳凌迟的折磨后,满心戾气,他只想见到真神,祂还没有回答他的那个问题。
为何赐我天命成神却又推入地狱,为何予我登天之路却又逼他自甘堕魔。
风雪忽然变大,冰蓝的神力弥漫,谢折衣顿足,他抬头。
一双冰蓝的眸隔着风雪俯瞰着他。
风雪带来了神明的答案。
心不死则道不生,天命成神之人,若想成神,必经粉身碎骨之劫,必陷万念俱灰之渊,在无尽折磨痛苦中脱胎换骨,破境成神。
一个极其可笑,又极其可恨的答案。
难道他所经历的一切,只是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
谢折衣想笑,“那若那天命成神之人在途中死了呢?”
真神:“那就死。”
谢折衣冷笑,“这到底是成神,还是逼人成魔?”
真神:“若心志不坚,选择堕魔,那也死。”
天命成神之人,道心破碎,以成神之躯入魔,天命颠覆,逆转天道,为天不容,若其误入歧途偏离天命成魔,必为一大祸害。
“所以,在生死狱时,你是来杀我的。”谢折衣一下想通其中的关键。
但为什么,没有杀他。
谢折衣那时问了,但白衣的神祇面容在风雪中模糊不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
为什么,没有杀他。
为什么,要救他。
谢折衣埋在楼观鹤怀里,攥紧手,不敢抬头看身前人的神色。
这些困惑在当下这个局面,反而变得不重要了。
他趁神明尚且弱小之时以下犯上,真真正正罪不容诛的罪人。
但他现在还不能死。
谢折衣到底未敢面对眼前人,他借用三清神瞳的力量掐诀,让楼观鹤陷入短暂的昏迷后,才敢再次有所动作,连呼吸都轻微不可见,小心翼翼抬头。
在方才那场混乱中,楼观鹤衣领散开大片,白玉冠整齐束下的头发此刻凌乱地散在地上,白绸还牢牢覆在眼前,唇瓣破了皮,显得格外殷红,素来冰冷如雪的面色终于破天荒多了些艳色,漂亮得锋利,多看一眼似乎都会被剑气刺伤。
偏偏谢折衣怎么看怎么惑人,他到底没忍住,最后低头又亲了一口,落在唇角,很轻的吻,不沾情欲。
“等……之后,我会给您一个交代。”
在谢折衣没看见的地方,少年藏着袖中的手死死嵌入雪地,留下半指深的凹陷。
其上还捆缚着千机红线,贪婪地绕着手腕指间盘旋,从方才到现在,自谢折衣祈求般让他不要说话,楼观鹤一声不吭,被动地接受着谢折衣所给予的一切,只是在谢折衣沉浸在其中时,未曾察觉的地方,冰蓝神力不受控制地弥散,风雪愈来愈大。
直至现在,感受到身上之人想要起身的动作,楼观鹤睁眼,冰蓝灵力一闪而过,束缚着手的红线轻飘飘落下。
谢折衣艰难地想要起开。
但那花颤颤巍巍沉浸在水中,波浪打着旋,想要浮出水面却似乎在这般波涛汹涌的水里难以浮起来。
就在好不容易快浮出水面之时,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腰身扶上一双手,手指冰冷如雪玉。
谢折衣浑身一颤,猛地反应过来这人还有意识。
只是刹那,还不待他反应,扶在腰身的那双手忽地用力。
飘飘忽忽好不容易要离开水面的花控制不住又跌入水里。
“……嗯。”
一瞬间天翻地覆。
谢折衣从跪坐着,天旋地转睁眼,对上楼观鹤那双冰蓝纯粹的眼睛,那段白绸被风雪吹开,少年冰冷晦暗的神色毫无遮掩地落入谢折衣眼底。
“楼观鹤,你……嗯……。”
没有浮出去,浪潮反而愈深,只言片语连不成句,如雨滴淅淅沥沥碎成玉珠大颗小颗。
手抓在肩侧,控制不住地用力,留下一道深深的指痕,隐隐可见血丝。
他问,“你喜欢这样?”
谢折衣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不能说不喜欢,但也不好说喜欢。
只是如琴弦绷紧,随手一拨,欢吟的调子流淌。
视线有些失焦,落在半空风中微微晃动的花枝,楼观鹤浑身都是冰冷的,带来的感官愈加刺激。
只是为什么,他为什么会……
似是察觉他的不解,楼观鹤低眸,语气冰冷不明,“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这种事,是这么个算法吗?
谢折衣意识有些涣散,他朦朦胧胧觉得不对。
但浪潮实在太汹涌,稍微想要凝聚个清晰的念头,却下一秒被浪花冲散。
直至最后,浪花翻卷至顶端。
楼观鹤低头,吻在耳边,语气晦暗不清,他低低道:
“等回青莲宗,我们结为道侣。”
可惜这句话谢折衣并没听见。
最后的浪潮太过汹涌,沉浸在极致的波涛汹涌中,那句轻飘飘的低语反倒被忽视了。
-
凤朝辞睁开眼,回到了云阳神阙。
记忆最后是被七大世家围困诛杀阵中的少年谢折衣。
“凤儿,你怎么样?”旁侧传来熟悉的关切声。
这声音,能叫他凤儿的,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一个人。
凤朝辞瞬间睁大眼,猛地转过头去,待看清面前人清俊面容时,下意识大声叫道,“爹?”
“你怎么在这儿?!”
但是等问出这句话,他就反应过来不对,朝四周看去,只见诸位世家家主还有他师尊宋山主全都来了。
“多亏洛家主在洛少主身上种下的血脉追踪符,我们才能找到进云阳城的路,没想到进云阳城的路居然会在漆水之下……”另一位家主在那里感慨道。
“什么血脉追踪符?”洛今在的声音插断了他的话。
众人疑惑看来,“你不知道?”
洛氏的秘术,洛今在作为少主不该一无所知啊。
但洛今在闻言,反而嗤笑,“什么血脉追踪符,我洛氏只有千里追魂符,那漆水有一道化神都不可接触的结界,别管是什么追踪符都不可能感应到里面的气息,你们进来时有遇见什么阻碍吗?”
“洛家主,你真的感应到我的气息了吗?”洛今在念到‘洛家主’三字时,格外的讥讽,带着恨意。
不过这位洛少主与洛家主之间关系不好,亲父子处的跟仇人一般,更何况他现如今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所说的话可信度不高,但到底还是叫周围的人心一紧。
尤其是宋山主早先就略有迟疑,见状暗中握紧手中剑,直接问道,“洛家主,可否给个解释。”
其余人见他那副警惕的模样,刚想要说还是不要草木皆兵了,但那位‘洛家主’却忽然笑了一声,很轻,却在静谧的大殿格外突兀。
“没有什么追踪符,也没有什么解释。”
大殿回荡起空荡荡的重音,仿佛是两个人在说话,但突然,所有人都意识到,不是仿佛,就是两个人在同时说话,频率完全一致,一个是洛家主原本的声音,而另一道……
一道女子的身影从黑暗中慢慢走出,面容苍白秀丽,身子单薄。
“姐姐!”站在众人身前的小姑娘见到来人的一瞬间高兴地跑到女子身边,“我把他们带过来了。”
“谢白玉?!你居然还敢出来?!”凤朝辞没想到诸位世家家主齐聚,谢白玉居然还敢现身。
但是,他忽然反应过来,谢白玉把父亲他们引过来不可能毫无准备。
就在这样想的下一秒,大殿暗处浮现几道气息,几道化神气息,更甚者,还有一道大乘期的气息。
众人屏息看去,从阴影中,慢慢走出来的那几道高大扭曲的身影。
居然是……化神乃至大乘的罗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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