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秘书的语速平稳,每个字却都像浸透了窗外的冷雨,
“徐星瀚患有‘获得性骨髓造血衰竭综合征’,这种病意味着患者自身的骨髓无法生产健康的血细胞,而对他人捐献的干细胞排异率极高。唯一有效的治疗方案,是使用亲兄弟姐妹的骨髓干细胞,匹配概率超过九成。”
“国外的一个私人医院提议做‘定向设计’,也就是基因筛选后的试管婴儿,确保脐带血可用。”
“徐星瀚十岁发病,十二岁时,徐星沅出生。徐庚拿着他的脐带血,给徐星瀚做了第一次移植手术。”
“徐星瀚的身体多年来孱弱到极点,反复复发。”曾秘书的呼吸重了几分,
“因此,徐星沅小时候被关在四楼那个精心布置的‘温室’里,饮□□细,照料周全,却通常不允许他踏出别墅、甚至房间半步。他不能有任何磕碰,不能有任何意外,因为他必须保持绝对‘完好’,随时准备为他的哥哥提供下一次‘补给’。”
“他五岁时,哭着向我求助,我选择了无视;十七岁那年,他再次恳求我,我又一次匆忙离开,让他躺在国外的医院里独自熬过手术和恢复……”
曾秘书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手臂,留下几道清晰的红痕,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仿佛只能用这种自虐般的方式对抗着内心汹涌的自我谴责,
“今年,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当我抱着我儿子,我再也……无法假装看不见了。”
雨声敲打着玻璃,衬得室内一片窒息般的寂静。
“他……十七岁那年,在国外?”片刻之后,郁宁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喉间干涩得发疼。
“是,加上休养时间,他十八岁的生日也是在国外过的。”曾秘书点头,“其实他也就是两年多以前刚回国。”
“……”
郁宁想起他质问徐星沅为什么没有在《蒙面舞王》认出他,诘问他“如果你真的努力在找,怎么可能注意不到?”
那时徐星沅被问到哑口无言,迟疑半晌,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明明只要说出真相,那就是一个近乎完美的答案——在郁宁备受煎熬的岁月里,徐星沅同样深陷于人生的晦暗时刻。
可是他没说。什么也没有说。
是不想向他暴露自己的脆弱,还是在郁宁衡量他真心的关键时刻,不愿用悲惨遭遇为自己博一丝一毫的同情分?
郁宁垂着头,脊椎几乎弯成一道脆弱的弧线。偶有一颗滚烫的水珠猝不及防地砸落在裤子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痕迹,而他只是闭紧双眼,喉结剧烈滚动,仿佛要将所有声音都用力咽回心底。
“……你还好吗?”曾秘书看见郁宁这么强烈的反应,虽然不明白其中关窍,却也是欣慰又庆幸,递来一叠纸安慰。
“……也不用这么多。”郁宁用手背迅速抹去眼中的湿意,看见那一沓纸,倒是情不自禁微笑了下,看一眼手机说,“九分半钟了,我能走了吗?”
曾秘书没想到如此情绪下,他竟还分神掐着时间,一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往他手里塞了把钥匙道:“行,有事随时联系!”
郁采萱也发来消息,说派了人在别墅外不远处等着,只要郁宁发出信号,他们便会不惜强闯徐家要人,让他放手去做,不必有后顾之忧。
可以理解为好心,也未尝不能解读为——假若郁家这位尚未正式认祖归宗的小儿子,初次露面就捅出娄子,对几位姐姐而言,或许反而是种筹码。
郁宁对此只是一笑,并不在意。他将手机塞回制服口袋,扛起那套园艺设备,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出。
*
正如曾秘书所说,此刻别墅内人影稀疏。大部分佣人正聚在一楼用餐,少数留在各自房中,郁宁一路无阻,顺利抵达四楼。
这栋别墅真正用于居住的有三层,四楼实则是加建的空中温室与附属阁楼,空间略显逼仄。除了定期前来照料的花匠,平日很少有人踏足。
郁宁将肩上的设备卸下,故意放在温室门口的走廊中央——既方便解释逗留的缘由,必要时也能稍作阻挡。做完后,他转身面向那扇通往阁楼的陈旧木门。
徐家这栋宅邸已有些年头了,木门上安装的还是老式朴素的铁质锁扣。郁宁将曾秘书给他的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
“吱呀——”
门扉应声而开,顺利得超乎想象。郁宁一时没敢轻举妄动,屏息贴着门听了一会儿,才敢探身往屋内望去。
屋内一片寂然无声,灯也没开,唯有一扇天窗透进些许阴沉的天光。
窗外暴雨未歇,那点微光也被浓厚的乌云稀释得模糊不清,难以照亮屋内的陈设。
郁宁反手轻轻掩上门,借着微弱的光源,极其缓慢地向内挪动。不确定屋内究竟是谁,他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在膝盖不慎撞上一处坚硬|物体、他猜想那是床沿的同一瞬,身体猛然天旋地转,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他掼倒!
后背重重砸在柔软的床铺上,震得他一阵眩晕。紧接着,一只冰冷的手如铁钳般死死扼住他的咽喉,另一只手则将他的双腕粗暴地攥紧,高举过头顶,死死压住。
窒息感瞬间袭来,所有的声音都被卡死在喉咙深处。
挣扎间隙,郁宁仓皇瞥过那扇透进微光的天窗,一股熟悉感再次掠过心头……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恰在此时撕裂天际,强光瞬间灌满阁楼,将一切照得无所遁形。
郁宁清楚看见伏在他身上的人。
是徐星沅。
仅隔一天未见,他却仿佛清瘦了一圈。一双眼睛依旧漂亮得勾魂夺魄,却似乎没多少神采,在惨白天光的照耀下,那对浅色瞳孔仿佛只剩下一种近乎野兽般的警惕与空茫。
他的呼吸喷洒在郁宁颈间,滚烫,急促,带来一阵战栗的痒意……与难以言喻的侵略感。
第67章
“徐星沅……小沅!”
感到颈上力道一松, 郁宁几乎立刻叫出声:既然确定对方就是徐星沅,那他也没有继续隐藏的必要了。
徐星沅这回彻底松开手。
他像脱力一般,滚到郁宁身侧躺下, 头却还偏过来、借助微弱天光看郁宁的脸, 喃喃道:“我……我在做梦吗?”
“不是梦。”
郁宁原地喘了两口气, 一边坐起来一边伸手捏他的脸:“是我来找你了。”
徐星沅的掌心立刻覆上他的手背, 眷恋一般微微摩挲, 只是他好像神态还有些空茫, 在努力聚焦视线似的:“你,你怎么进来的?”
“曾秘书帮我混进来的。”郁宁觉得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伸手又在徐星沅身上四处捏捏摸摸,“你有哪里受伤没?起得来吗?走, 我带你出去。”
既然已经确定了徐星沅就在这里,那就可以叫郁采萱的人闯进来了,他再趁乱带徐星沅走——也许确实会如郁采萱所愿, 落下一些话柄——但反正郁宁本来也没多在乎。
结果也不知道郁宁摸到了徐星沅的哪儿,只听他在黑暗中重重抽气,反手用力攥住郁宁手腕:“……别动。”
“怎么能不动, 我救你出去啊!”郁宁有点急,他还试了试徐星沅的额头, 生怕这一天一夜给他关得发烧生病了,“好像是有点烫……”
徐星沅直接“嘶”了一声:“你这手,怎么就不老实呢?”他起来一点双手并用, 硬压着郁宁躺下,“……别急,陪我躺会儿。”
他这一上手,郁宁反而感觉到了他现在没什么力气。他放松了身体, 顺着徐星沅的力道、与他肩并肩躺下,望向头顶的天窗,雨丝正顺着玻璃蜿蜒而下。
雨势似乎小了一些。
“……要躺到什么时候?”郁宁忍不住问。
敢情他认认真真演了好几集豪门危情,到徐星沅这儿这么没有紧迫感,开始演雨中温馨恋爱小甜剧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