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了提气,声音清朗道:“月尊,是我,我能进来吗?”
依旧无人回应。
铁横秋心中有些懊恼,却又想到月薄之那冷淡的性子,不敢太过造次,生怕进一步惹恼了他。
他站在门外,犹豫片刻,又低声说道:“怕汤会凉了。”
门内依旧寂静无声,仿佛他的话语被夜色吞噬了一般。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那我把汤放在门口了?”
说罢,他弯下腰,将玉盅轻轻放在门前的石阶上,动作小心翼翼,生怕磕碰到半分。
就在他直起身,准备转身离开时,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像是被一阵风吹开的。
门缝中透出一丝微弱的光,映照在铁横秋的脸上。
他愣了一下,脚步顿住,目光透过门缝望向屋内,却只见一片昏暗,看不清月薄之的身影。
他站在门外,轻声说道:“我进来了。”
他捧起雪魄汤,踏入屋内,手中的玉盅依旧温热,连带着他的心也暖了几分。
屋内一片静谧,唯有窗外的风声轻轻拂过。
铁横秋的目光在昏暗的屋内扫过,最终停留在窗边那道熟悉的身影上。
月薄之背对着他,手中握着一卷书,似乎对他的到来毫不在意。
铁横秋站在原地一会儿,见月薄之没有反应,又小心翼翼地向前迈了一步,低声道:“我看门开了,就自己进来了,没有冒犯您吧?”
月薄之依旧背对着他,语气慵懒:“魔尊说笑了,这是您的魔宫,区区一道门,如何能拦住您的贵步?”
铁横秋听到月薄之夹枪带棒的言谈,不以为忤,然而觉得很新鲜。
记忆中高高在上的月薄之,什么时候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还是带着这种愤恨的语气?
人一般只有在无能为力的时候,才会感到愤恨。
他,铁横秋,让强大如斯的月薄之感到无能为力了?
他……做到了?
难道,他真的成为独步天下的魔尊了?
他真的神功高强到可以把月薄之手拿把掐,按在床上坐上去了?
他这魔尊一屁股蹲下去,月尊也只能“太字朝天”,任其施为?
真的假的?
他微微挑眉,心中生出一丝探究的意味,目光落在月薄之的背影上,想从他那看似平静的姿态中读出更多的情绪。
铁横秋试探说道:“你不愿意见我,我却贸然闯入,岂不是惹你不快?”
月薄之闻言,手中的书卷微微一顿,却并未回头,只是淡淡道:“魔尊何时在意过这个?今日倒是稀奇。”
铁横秋笑了笑:“或许是因为失忆了吧,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反倒学会了谨慎。”
月薄之终于转过身来,目光冷淡地扫了他一眼:“魔尊今日来,究竟有何事?”
铁横秋将手中的玉盅轻轻放在桌上,低声道:“雪魄汤,给您送来了。”
月薄之倚着窗边,案上玉盅腾起袅袅热气,叫他眉眼里的神色朦胧。
铁横秋佯装出几分卑怯的样子,劝道:“您再生气,也不要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汤药还是要吃的。”
说着,铁横秋打开盖子,把玉盅移到月薄之跟前:“你要嫌热,也大可先晾一晾。”
月薄之目光垂落,划过铁横秋有些松动的领口,那儿隐隐露出灼痕。
月薄之故作不经意地收回目光,伸手捧起玉盅,啜饮一口。
铁横秋紧张地看着月薄之。
汤水入口的瞬间,月薄之的眉头蹙起,眼睫轻颤了一下。
铁横秋心头一紧,忙问道:“太烫了,是吗?”
月薄之神色淡然,语气平静:“正好。”
铁横秋微怔。
月薄之舌尖滚烫,吐出一句话:“正是我想要的温度。”
第8章 我去?
从前,铁横秋给月薄之送汤的时候,是爬山俩时辰,见面一句话。
他根本都来不及看月薄之饮汤,就被一句话打发走了。
也是因为这样,铁横秋送汤送了一年,都不知道原来月薄之嫌汤太热了。
而如今,月薄之却说温度刚刚好。
铁横秋也不理解,只当月薄之身体更弱了,因此要喝更热的汤。
他不禁更加小心地打量眼前的月薄之。
月薄之被他看着,好像感应不到他的目光一般,仍是自顾自地啜饮着汤,一口一口,缓慢地喝着。
铁横秋意识到:他是真怕烫的。
铁横秋张了张嘴,却见月薄之将最后一口汤咽下,薄唇烫出胭脂色。
铁横秋心中一动,可耻地想到:我好想亲他啊!
啊,我果然是个变态!
但考虑到现在月薄之浑身带刺,铁横秋也不敢贸然出手,只能低头压抑着不合时宜的冲动。
同时,又埋怨自己居然丢失了那些重要的回忆。
虽然不能碰,但有回忆的话,也可以回去给自己那个什么一下嘛。
铁横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落在自己面前那只空荡荡的汤盅上,愈发觉得气氛凝滞。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这些年,您的心症可好些了?”
是的,这位剑道天才天生却带着心症。
他长久居于积雪皑皑的百丈峰,饮着以寒玉髓熬制的雪魄汤,修炼着极霸道的功法。
但这些都没压住他胎里带来的心毒。
月薄之在年轻的时候,被誉为不世出的剑道天才,却因为心毒的拖累,晋升化神之后便停留在瓶颈期,身体也越来越差,要长年幽居,足不出户。
听到铁横秋的问话,月薄之忽然轻笑,指尖抚过书卷边沿:“我被你幽禁折磨十年,你说呢?”
铁横秋真想给自己一巴掌: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咳了咳,说:“我会尽力弥补你的。”
月薄之撇过头,不理他。
铁横秋也无话可说,只说“天色已晚,您身体不好,就早些安歇吧。”
月薄之拿起那卷书,仍放在手上,雪氅披身,窝在床边,像一只怕冷的雪白长毛猫。
铁横秋很想上去撸他两把,但又不太敢,只好退下。
待门关上了,月薄之才从窗户往外投出目光,看着两点灯笼在那个人身后拉出铁链一样长的黑影。
而他手中的那卷书,从始至终,未曾翻过一页。
铁横秋走在路上,几乎没遇到什么人。
偶尔遇到一两个魔侍,一见到铁横秋,也是老鼠见到猫一样,当即伏地行礼,把头埋得低低的,连和铁横秋对上眼都不敢。
铁横秋心想:看来我是一个很可怕的魔尊诶!
我一直以为我是平易近人的类型呢!
看来我入魔之后素质真的很低!
铁横秋有心找几个人聊聊天,探索一下情况,但大家都对他避之不及,也是糟心。
就在他几乎放弃时,终于遇到一个愣头愣脑的魔侍,正呆呆地跪在地上,还没来得及低头,便与铁横秋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铁横秋心中一喜,立刻将他喊了起来。
铁横秋问道:“我是谁?”
魔侍:“猴赛雷?”
铁横秋:“我对你们好不好?”
魔侍:“你对我们烤猪脚?”
铁横秋:“……我来多少年?”
魔侍:“……也没多少钱?”
铁横秋:……这里还收撞聋的魔侍?
看来我这些年虽然素质很低,但还是未泯慈善公益之心的。
铁横秋看着这个眼神清澈的魔侍,心想:一个耳聋的在魔宫应该也很艰难,还是不要为难他了。
铁横秋摆摆手:“没事儿了,你下去吧!”
魔侍立即:“好嘞!”
说完就小鸡快跑一样溜了。
铁横秋:……这下就不耳背了?
一个个对铁横秋避如蛇蝎,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铁横秋一边独自走回魔宫,一边自我检讨:我这十年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