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薄之却站定在门前,忽然转头看铁横秋:“你怎么回事?”
铁横秋一愣:“我?我哪里不对了?”
月薄之说:“你一脸死人相。”
铁横秋:……这么美丽的男人,怎么和明春一样嘴臭臭的。
铁横秋掩饰般地垂眸:“只是故地重游,有些感慨,而且一路风尘,也略有些疲惫。”
月薄之颔首:“那你早些歇着吧。”
说罢,月薄之就进了屋子里。
铁横秋的确格外疲惫。
他走进偏房,熄了灯烛。
他在床上躺下,看着屋顶,辗转难眠了半夜。
到了子夜昏昏沉沉要睡下,却突然浑身一激灵,坠入噩梦里。
他仿佛又成了那个手无寸铁的凡人,被扯着脖子往泥里按,拖拽着丢入狗屋,吞着发冷的剩饭,都能幸福得流泪。
他猛然从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衣衫,整个人仿佛刚从水中捞起一般。
黑漆漆的房屋里,只有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映照出模糊的轮廓。他心绪难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胸口压着,让他喘不过气来。
心神恍惚间,他披衣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出了院子。
铁横秋踩着青石小径走出院门,夜色笼罩下的神树山庄静谧诡秘。
盘根错节的树干如同被踩在脚下的巨蟒,蜿蜒交错成山庄的基座。
一阵夜风吹过,带起树根缝隙间的沙沙声。
剑士的直觉让他猛然回头,赫然对上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他迅速收敛了全身的战意,垂眸敛目,恭敬地行礼道:“柳庄主。”
柳六从婆娑树影间踱出,月光下锦衣泛着柔和的光泽,下摆扫过落叶时带起细碎声响。
他笑道:“你是月尊身边的侍从,是吗?”
铁横秋听着他的嗓音,与少年时截然不同。当年那个嗓门尖利如刀的少年,如今嗓音已变得温润,却像裹着寒霜,稳妥地将尖锐刻毒包裹在儒雅外衣之下。
铁横秋把头垂得更低:“正是。”
柳六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树叶,指尖在叶脉上轻轻摩挲:“你叫什么名字?”
铁横秋答道:“鄙姓铁,名横秋。”
“哦,原来你叫铁横秋。”柳六笑笑,忽而把手按在铁横秋的肩头。
铁横秋下意识想躲,却发现躲之不及。
那只手分明是松松垮垮搭着,偏生像生了根似的扎进皮肉。
铁横秋悚然一惊:柳六的修为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倒是一个好名字。”柳六指节微屈,“铁横秋——听起来很有风骨,像一个剑士该有的名字。”
铁横秋默然不语,并非他有意不答,而是肩头传来的压力愈发沉重,仿佛有千钧之力压顶而下。他不得不调动全身真气,与之相抗。
柳六察觉到他的抵抗,嘴角微扬,掌心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铁横秋浑身一震,后颈渗出细密的冷汗,膝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腿肚子都哆嗦了,跪下来不更舒坦?”柳六歪头打量他发颤的膝盖,“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泥狗子?”
“泥狗子”三个字在铁横秋耳边炸开巨响。
铁横秋猛然抬头,正对上那双盛满嘲弄的笑眼。
柳六忽然撤去了掌心的力道。
铁横秋恍惚间以为压力已消,正要松一口气,却不想下一瞬,柳六的手掌再度重重压下,力道比先前更甚。
铁横秋眼前炸开金星,膝骨发出细碎的裂响,像是冬日河面薄冰猝然崩开。
腿肚子直抽抽,骨头缝里仿佛有砂砾在磨。
他咬紧后槽牙,喉头泛起一股腥甜。
鬓角的冷汗滑进眼角,刺得他眼前模糊一片,却始终能看地上映着的影子:那团佝偻的黑影正梗着脖子,把脊梁抻得笔直。
柳六眉梢微动:“你还真学会把自己当人看了?”
说罢,他笑容更深:“这么着反而更有趣些。”
第36章 一剑飞来
铁横秋的头颅垂得更低了,脊背佝偻如被千斤重担压垮的枯树,连那双低垂的手都忍不住疼痛一般无法自已地不住发颤。
柳六见状,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他是那样自在地向前踏出了一步,身体几乎要贴到他面前,睁着眼睛仿佛要将他此刻的狼狈尽收眼底。
可就在柳六靠近的一瞬——
铮——!
铁横秋脊背猛地一挺,青玉剑直刺柳六面门!
柳六却只是轻轻一笑,身形如烟,飘然侧移,衣角擦着剑刃滑过去,却连半分皮肉都未伤到。
“就这样吗?”柳六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在他耳畔,带着一丝戏谑,“‘士别三日’,我还以为……你能让我稍稍认真一点呢。”
铁横秋眼中燃起战意,咬牙把手腕一翻,剑锋横削而下,斩向柳六腰腹。
柳六挥挥袖子,几片枯叶突然飞起来,把青玉剑震得偏了方向。
不甘如火般烧在铁横秋心头,叫他把剑越挥越快,咬着牙连刺七八剑。
柳六在剑光里慢悠悠地走,袖袍飞舞间,落叶飞花皆成武器,把铁横秋逼得连连后退,握剑的手直打颤。
柳六看着铁横秋颤抖如筛糠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索然无味的厌倦。
他漫不经心地撩起锦缎衣摆,抬腿便是一记凌厉的侧踢——
砰!
铁横秋只觉胸口一疼,跌入泥地里。
青玉剑脱手而出,斜插在五步外的泥洼里。
他挣扎着要撑起身子,不想带动了肋间的踢伤,疼得他整个人又摔回泥坑里。
柳六那双承气步靴停在烂泥边,鞋面半点污渍都没沾。
铁横秋猛一抬头,看到柳六负手而立,笑容桀骜似当年:“泥狗子,还扑人吗?”
铁横秋眼中的火焰熊熊燃烧。
然而,他的理智却如冰水般冷静,清楚地告诉他——自己与柳六之间的差距,远非一时半刻所能弥补。
他已经精疲力竭,但是柳六连本命法器都没有拿出来。
仅凭几片落叶飞花,便将他逼得狼狈不堪。
柳六……太强了。
即便铁横秋已经嫁接了海琼山的剑骨,也不是他的对手。
果然,神树山庄就是不一样。
一百年前,他不过换了山庄小厮的灵骨,便从凡胎蜕变成剑修。
而柳六自幼浸泡在灵泉里,吃的每粒米都得神树汁液淬炼,连呼吸吐纳都是最上乘的功法。
这样的差距,不是百年修行就能填补的。
柳六的强大,不仅仅在于修为,更在于他背后的资源与底蕴。
铁横秋阖上眼皮,喉间发出粗重的喘息,任谁看都是败者的颓态。
可谁能知道,铁横秋此刻却在想:如此卓绝的灵骨,这老六哪里配有?
我必取之!
铁横秋正闭着眼睛,思绪如潮水般翻涌,突然感觉下颔一紧,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迫使他抬起头。
他睁开眼,对上了柳六那双带着笑意的眸子。
柳六的手指轻轻捏着他的下颔,力道不重,声音低沉轻柔,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我很记得,你原是一个凡人,根骨比我养的狗还弱,到底是得了什么造化,有了今日的修为呢?真叫我好奇啊。”
铁横秋腮帮子绷得死紧:桉桉的尸体已经被处理过了,柳六断不会知道桉桉的灵骨被夺。
只不过……当年还弱过白斩鸡的他,今日有这样的根骨,的确足够令人生疑了。
铁横秋却知道,这个口是决不能松的。
因此,他的沉默如同一堵坚不可摧的墙,任凭柳六如何试探,他始终不发一言。
柳六脸上的笑还挂着,眼神却冷了下去。
他松开掐着铁横秋下巴的手,指节顺着脖颈往下滑,最后卡在喉结上。
柳六五指一收,便将铁横秋如同拎起一只落汤鸡般提了起来。
铁横秋的呼吸被瞬间阻断,脸色迅速涨红,额头上青筋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