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院子里石凳旁的苏杭打了个冷颤,那些声音过于刻骨铭心,即使是他这种心大的人也难免能感受到心脏被攥紧的感觉。
人总是与鬼不谐的, 两个世界的存在,偏偏因为地府崩裂赶到了一块去,存在就是不适。他算是感受到了真正的前线,只是若隐若现的压迫感就足够让人崩溃。
好在关内有暂时得以喘息的宁静。
苏杭抬头, 铜钱红绸斗笠遮面, 北邙就在他面前。
北邙, 这位横空出世,天资卓越却堕入鬼法门, 声名狼藉的“疯子”。此刻正难得没有发疯,而是抱臂倚靠在爬满青苔的院墙上, 仰头望着那巍峨连绵, 隐没于压成黑云的群山间的巨大阴影——墨家重工创始人琢光倾尽心力打造的“阴阳长城”。
长城并非传统砖石结构, 而是由无数闪烁着金属与木质光泽的预制构件, 以精妙绝伦的卯榫结构拼接而成。其间镶嵌着密密麻麻,不断明灭循环的符文阵列。
它像是一条横亘在大地上的卯榫巨龙,沉默地抵御着北方更北的地方那不断试图南侵的,名为“鬼域”的灾难。而他们现在所在的山海关, 正是这巨龙身上最为坚固的骨骼连接处。
“真是壮观啊……”
北邙忽然没头没尾地感慨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是真心赞叹还是别的什么,他猩红的眼底倒映着长城墙体上流动的灵光,让那红色一瞬间都变得可爱了许多。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连自己做的机关小鸟都飞不稳的小豆丁,真能搞出这么个大家伙。琢光那小子,啧,也算没白长……呃,虽然个头确实是这么多年没怎么长。”
苏杭和北邙刻意保持着一段自以为安全的距离,闻言他脸上带上了几分惊魂未定。
不是!这人怎么能这么坏!随口就攻击琢光前辈最敏感的身高问题!
苏杭想据理力争,但是因为北邙的感慨,他下意识地也抬头望向那压迫感十足的长城,只一眼,便移不开了。
无数的信息在他的脑海中划过,他从来没有如此清楚地意识到,这道长城,以及长城背后所代表的一切——鬼域、地仙、天仙、还有这个一会儿要杀他一会儿又似乎能勉强沟通的疯子舅舅已经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
他所希望的正常学生的生活恐怕再也不会实现了。
算了算了,苏杭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关键是捍卫琢光前辈的威严。
“那个……琢光首席,他真的很厉害!你口中的身高也是因为他为了建造长城付出的代价,你怎么能——”
苏杭愤怒地开口,却被北邙打断了:“拜托,我是什么人?我是十大地仙的死对头鬼道人啊!我现在的言辞已经够缓和的了。”
苏杭:“……”
这人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太坏了还准备更坏!
苏杭被堵了回去,他开始生闷气,但过了会儿终究没忍住好奇心,指向长城外侧那被灰黑色阴云笼罩看不清具体景象,却隐隐传来各种难以名状嘶吼的方向:“北邙,长城外面……那些鬼怪,它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啊?这里……山海关,以前打过很多仗吗?”
问完他就有点后悔了。眼前这家伙可是被鬼气深度污染的危险分子,地府碎片的代言人,之前在鬼域里失踪估计也是吭哧吭哧在全五浊恶世种地府碎片去了,自己居然向他打听敌情……这也太与虎谋皮了吧?
果然,北邙闻言,立刻收回了望向长城的目光,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癫狂和戏谑的眼睛转向苏杭,嘴角扬起让人脊背发凉的笑容:“哦?想知道?外甥有兴趣,做舅舅的当然要好好给你讲讲~”
苏杭:……这混蛋一提起来他们的关系,他就觉得没好事。
北邙清了清嗓子,用类似于说书人的夸张语气阴森森的描述:“长城前线的鬼怪,简直是琳琅满目!有那种像摊烂泥似的蚀肉,沾上一点就能把你融得骨头都不剩,还有飘来飘去,专门吸人阳气的红艳煞,被它缠上,保管你三天之内就变成人干。哦对了,还有一种叫百目妖的鬼怪,它浑身长满了眼睛,被它盯上一眼,你就会开始想要眼睛,最后自己把自己和周围人的眼珠子全抠出来……”
他每说一种,苏杭的脸色就白上一分,仿佛已经能看到那些扭曲恐怖的鬼怪在眼前张牙舞爪。
北邙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在讲述什么英雄史诗,但内容却血腥得令人作呕:“山海关更是被鬼潮盯上的重要节点,我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像黑色的海水一样拍打着城墙,断肢残骸堆得比墙垛还高,鬼气混合着血腥味,啧啧,那味道,一百年都散不掉。想知道更多细节吗?”
苏杭抖了抖,差点被吓的丢人的叫出来。
北邙凑近一步,脸上带着让人心底发寒的男鬼一般的笑容,舔了舔嘴唇:“舅舅我都可以告诉你哦~代价嘛,很简单,拿你的命来付钱就好~用你这条小命,换一堂生动的鬼怪科普课,很划算吧?”
北邙猛地上前一步,声音瞬间变得冰冷:“快把你的命给我!”
t44:……宿主好坏啊!
苏杭被他逼得后退了半步,被捅出了应激反应,他总感觉北邙会从哪里变出他的判官笔然后捅他。
但看着北邙那明显带着捉弄和恐吓的表情,苏杭一股无名的火气也冒了上来。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然后翻了个白眼:“北邙,你怎么就是这么锲而不舍地要我命呢?从我被那个破游戏认定为天命人后,你就没消停过。杀我有那么好玩吗?”
北邙脸上的疯狂神色瞬间一收,变脸比翻书还快,笑的纯良无辜,摊了摊手,一副“你真不识逗”的无辜样子:“开个玩笑而已,那么认真干嘛?你看,现在控制我的阵法权限在你手里,玄同那老古板一百多年的研究成果可不是摆设。我还真能杀了你?动你一根汗毛,那阵法反噬起来,第一个不好受的就是我。”
他避开了苏杭的话题,苏杭嘴角抽了抽。
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敢站在这里和你讲话呢?还不是因为玄同老师的阵法,要不然你保准连我的影子都看不见——在能杀了你复仇之前。
苏杭的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光,太可笑了,明明应该是最亲近的亲人,现在他们却这样在都想杀了对方的彼此面前粉饰太平,最离谱的游戏剧情都不敢这么做。
北邙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的手铐状卦象链条:“放心啦放心啦,我现在完全动不了,你不要这么紧张,紧张会得心脏病英年早逝的,我还想杀了你呢,不会这么快把你吓死的。”
苏杭:……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
他有点将信将疑,依旧没有放弃警惕,这个舅舅太善于伪装和欺骗,他的话十句里能有半句真就算不错了,但至少眼下,阵法确实起了作用,维持着他们之间那种脆弱诡异的平衡。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杂乱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正朝着这个小院而来,来人不止一人,而且随之而来的还有强大的灵气……
苏杭脸色猛地一变,侧耳细听,声音里带上了惊慌:“呃……这个脚步声……好像是玄同老师?”
北邙在他身后摸着下巴:“你怎么能听出来的,那只是一阵脚步声哎。”
苏杭:“不要小瞧自习课上我和手机的羁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