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啧……” 尤加皱紧了眉头,连他那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脸上也露出了棘手的神情,他连忙伸出手,拍了拍那盏由翠绿藤蔓编织而成的走马灯,更多的柔和光芒从藤蔓中散发出来,如同一个保护性的罩子,勉强将那恐怖的威压隔绝,驱散了一些,让众人得以喘息。
“真是……不讲武德啊啊啊!” 尤加抱怨道,绿眸中满是无奈:“怎么隔着百年的时光,一点残存的威压,还能差点把我的走马灯给震碎呢?!这老东西也太霸道了点吧?”
走马灯画面中,北邙站在那扇散发着不祥青光的空间门前,他周身的鬼气与杀意在这恐怖的威压下,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但他依旧站得笔直,那双眼眸中亮着的某些东西非但没有被压垮,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丝毫犹豫,迈开脚步一步踏入了那扇青光闪烁的空间门。
他的身影瞬间被那幽深的青色吞噬。
空间门在他身后无声无息地合拢,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祭天大殿内,只剩下华胥和参商,以及那尊沉默的,散发着诡异光芒的神像。
然而,就在空间门合拢的下一秒——
“咔嚓……”
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如同冰面破裂般,骤然从走马灯本身传来。
只见那盏由尤加力量维持的,悬浮在空中的藤蔓走马灯,其表面竟然开始出现一道道清晰的裂纹。
那些承载着记忆画面的光芒开始剧烈地闪烁、扭曲,仿佛随时会彻底崩散。
甚至连周围这片由尤加构建,用于安全观看回忆的空间,都开始剧烈地摇晃崩塌,边缘处已经开始化为虚无的破碎碎片。
“我靠!真来啊?!” 尤加怪叫一声,脸色彻底变了:“这家伙隔着时间线都要清除目击者吗?也太小心眼了吧!”
眼看整个记忆空间连同走马灯都要彻底崩溃,所有人都将被抛入未知的时间乱流直接湮灭,尤加来不及多想,双手猛地向前一推。
无数翠绿色生机勃勃的藤蔓虚影,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瞬间开始生长,并且冲向那些在崩塌的回忆碎片中站立不稳,眼看就要被空间裂缝吞噬的众人。
藤蔓灵活地缠绕在每个人的身边,强行将他们从崩塌的边缘拉扯回来聚拢在一起。
就在这混乱的关头,尤加的目光极其隐晦地与那个戴着梼杌面具,一直沉默旁观试图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北邙对视一眼。
那眼神的交汇极其短暂,快得没有任何人察觉。但就在那一瞬间,两人仿佛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共识。
下一秒,北邙的手几不可查地轻轻一动。一缕鬼气如同无形的丝线,悄无声息地注入了尤加那盏正在崩碎的藤蔓走马灯之中。
随着这缕鬼气的注入,原本濒临彻底崩碎的走马灯光芒猛地一定。那些蔓延的裂纹虽然没有消失,但崩碎的趋势却被强行止住了。
尤加感受到这股力量,他毫不犹豫,立刻抓住机会伸出手,操控着那些藤蔓固定整个空间。
“这里待不得了,我们快走,润了润了。”
尤加讪笑两声,藤蔓走马灯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嗡鸣,强烈的光芒爆发开来,瞬间包裹住了被藤蔓缠绕,聚拢在一起的所有人。
天旋地转,时空扭曲的感觉再次袭来。
整个过程发生在几秒之间,尤加和北邙的这次合作隐蔽至极,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并且将他们的对视和刚刚情况的稳定联系起来。
在其他人看来,这完全就只是尤加在危急关头爆发力量,强行稳住了走马灯,并将他们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没有人注意到北邙那边细微的动作和那缕关键的鬼气。
当那令人不适的空间扭曲渐渐消失,众人勉强稳住身形,重新看清周围的景象时,他们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即将崩塌的祭天大殿记忆空间,置身于另一片相对平静,却弥漫着完全不同氛围的记忆之中。
这里的天空是灰蒙蒙的,下着淅淅沥沥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的冷雨。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草木腐烂的味道,以及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死寂。
他们似乎在一片荒芜的山坡上。
山坡上零星地立着几座简陋的,新堆起不久的坟茔。坟前立着的并非精致的墓碑,只是粗糙的木牌,上面用刀刻着模糊的字迹。
雨水穿过所有人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
而他们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山坡上那个蹒跚的与这凄凉雨景融为一体的身影所吸引——
那是松水。
或者说,是一年后的松水。
她穿着一身已经被雨水彻底浸透的长裙,长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手里拎着一个歪歪斜斜的,几乎空了的酒壶。她走路的步伐踉踉跄跄,身形摇晃,显然已经有些醉了。
松水和无量的酒量是所有人公认的好,让她能喝醉的事情,无外乎也就那么几件。
松水深潭般的绿眸此刻空洞无神,没有了往日吟诗作对的清雅,也没有了身为医者的悲悯,只剩下被酒精麻痹后也无法掩盖的空洞。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并列的两座新坟前。
一座坟前的木牌上,刻着【挚友 仕旒之墓”】。
另一座,则刻着【首席北邙 之墓】。
地仙们的氛围瞬间微妙起来,当时他们以为北邙也已死在那扇门后,谁知道……谁知道百年后故人相逢,面目全非。
松水站在坟前,呆呆地看着那两块被雨水冲刷得字迹模糊的木牌,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猛地举起手中那几乎空了的酒壶,将最后几滴辛辣的液体倒入口中,随即,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颓然跌坐在冰冷泥泞的坟前。
雨水混合着泪水,从她脸上肆意流淌。
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那刻着老朋友名字的墓碑,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醉意和无法言说的痛苦,对着那冰冷的坟茔,喃喃低语。
“原来已经一年了啊……”
这里是尤加和北邙在千钧一发之际为所有人选择的,下一个相对安全的回忆片段——
海石榴死去,北邙消失后的第一年。
也是第一位天命人留下痕迹的那一年。
第67章 神医无医
雨水无情地浇灌着这片荒芜的山坡, 将土地变得泥泞,人心变得潮浊。
也将松水那身素白的长裙彻底浸透。松水想她不该穿这件衣服的,这下子全身上下弄的很脏, 她也不想用地仙的灵气跳过一步步走到朋友们墓前的路。
只能牺牲一件衣服了, 也不知道海石榴和北邙能不能认出她来。
要是认不出来……她也拿这两个自顾自离开的混蛋没有任何办法。
泥泞沾满了她的裙摆和双手, 松水却浑然不觉,只是安静地坐在两座并排的坟茔前, 她扔掉了那把老旧的油纸伞,仿佛一尊被遗弃在雨中的,逐渐失去温度的玉石雕像。
伞面上面绣着诗句, 已经破败,油膜褪去,这伞还是海石榴和洛宓一起为她挑选的,说是最适合她的一句话。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 自难忘。
【“掌握岐黄之术的神医, 可不就是生死两茫茫吗?生和死都随便你施为啦!”】
松水甚至还能记起来当时海石榴兴奋的笑声。
她的目光先是空洞地落在刻着“仕旒”名字的墓碑上,许久, 才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移到了自己的双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