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万人迷艰难端水中(26)

2025-11-17 评论

  衡清君心中怒火稍熄。

  他俯身,轻轻摸了一下脚边小猫的头。

  “别怕,他伤不了我。”

  一位半步成仙的杀戮道剑修,一位万人供养的的白石江水神,这个地步的大能交手已经不是小辈想看就能看得了的。

  贺拂耽只觉得眼前狂风骤起,雨水夹杂着冰霰自天空冲刷而来。不知多久过去,一切变得安静,交手的双方各自独立,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如果没有千万根冰凌直直刺向的白石郎的话。

  那些冰棱在即将刺入他身体的时候停下,困在冰凌中的神灵因此被迫收手。他能感受到那些尖刺上散发的恐怖剑意,若再有动弹,立刻就会被它们切割得四分五裂。

  白石郎心中一惊——

  这已经是近似真仙的力量,怎么会在下界出现?

  空中浮现出一座七层黑塔,宝相庄严却通体煞气,正是修罗狱,镇压妖魔邪神的地方。

  像白石郎的这样的神灵,虽只是野神,也不是修士可以随意抹杀的。刀剑等武器只能毁掉他们的真身,并不能真正杀死他们。

  只有投入修罗狱,用狱中阵法镇压他们的神格,断绝他们在人间的信仰香火,待神力渐渐耗尽,才能完成弑神的最后一步。

  白石郎狼狈不堪地对抗着来自修罗狱的引力。

  “衡清君!你早该飞升,如今却迟迟滞留下界,难道不正因天道不仁?你但凡不是个傻子,就该知道这是我等唯一的机会!你当真舍得放弃吗?”

  “区区野神,也敢在此妄言。”

  衡清君淡淡说罢,转身将地上的人抱起来,就要离去。

  贺拂耽陷在他怀里,没敢开口。

  师尊来时他就察觉到师尊在生气,或许是气他乱跑,或许是气他招惹来这样一个大麻烦。

  所以尽管心中担心明河的伤势,也一直没有离开师尊,生怕火上添油。

  现在总算事情告一段落,他一只手环在衡清君颈间,视线越过师尊肩膀,看向远处地上捂着胸口的独孤明河。

  他朝对方笑了一下,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我、没、事。

  笑意融融,衬得肩上的血迹越发刺眼。独孤明河眼睫一颤,真像被那鲜血刺伤了一般,垂眸。

  他好像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人了。

  明明修的是长生道,却甘愿为了旁人自伤。受了伤也不邀功,反而撒这样孱弱的谎言来宽慰别人。

  虽求长生道,却并不如何在意长生。

  可若说是为了爱,这个人似乎也并不在意他是否会爱他。

  他曾经做过无数个梦,梦中是不知多少次轮回转世的记忆碎片。在那些轮回中,有一次他被剥皮抽筋,但更多次,他手执长枪一统五界,就像一个结局既定的剧本。

  那个剧本里,无数人想方设法接近他。

  作为他的亲人、兄弟、臣属,用各种明示或暗示告诉他,他们有多么爱戴他,做过多少为他好的事,乞求从他这里得到哪怕一丁点回馈,直到走上那条光辉灿烂的既定之路。

  即使魂枪,也口口声声说着为他好,以此来谋求他的血。

  贺拂耽为什么不这样做?

  良久,他喃喃道:

  “小傻蛟。”

  身后修罗狱已经压下来,白石郎跪地,在重压下勉强撑着身子,不再顽抗,似乎已经认命。

  然而在修罗狱即将把他的身影完全吞噬时,一股汹涌的洪水从塔底迸溅开来。

  正欲离开的魔修瞬间施法格挡,但龙枪吐出的火焰被顷刻间淹没。

  拔地而起的冰荆棘也在碰到洪水的瞬间融化,被水流裹挟着同化。

  衡清君蹙眉,抬袖将怀中人护住。

  片刻后,洪水退去,眼前已经换了副景象。

  白玉砌成的水池,引来寒泉之水。水中泡着无数珍贵的药材,蒸腾出乳白色的药汁,池面寒烟霜雾缥缈。

  望舒宫,寒池。

  衡清君独自坐在寒池中央,怀中人不知什么时候落在岸上白石郎手中。

  幻境。

  衡清君朝岸上人看去,冷淡得如同在看一具尸体。

  万物相生相克,道法也是一样。杀戮道能压制其他任何一条对抗性的道法,对这个幻境却无可奈何,因为它的存在并不为杀了他。

  临水照影,各自见性。

  这里是他心中欲求的水中倒影——是他的梦。

  “我常听闻你们正道修士从不做梦,即使有梦,也会强行压制。梦意味着有所求,求不得,意味着道心不纯,难以飞升,故而你们深以为耻。可就连衡清君也有梦。”

  白石郎轻抚怀中人眼角,“拂耽心思纯净,我知道以梦编织的幻境困不住他。却没想到……能困住大名鼎鼎的衡清君。能摧毁神力造境,却败在自己的梦里。只是不知道君在渴求些什么呢?这场景,似乎有些不对劲啊。”

  “把他还给我。”

  “道君何必着急,莫非是在担心春宵苦短?既然如此,我就更不可能把他还给你了。道君心思不正,拂耽是我的朋友,我怎么能送他羊入虎口?”

  寒池水面猝然冻结,但那层薄冰很快又悄然碎裂。

  衡清君压抑着怒火。

  这是用他的梦境编织而成的幻象,只要他神识微动,幻象就会被彻底扭曲。

  他固然不惧,贺拂耽那稚嫩的神魂却无法承受这种剧变。

  白石郎察觉到他的沉默,有恃无恐地轻笑,正要再讥讽几句,忽然听见怀中人闷哼一声。

  他下意识低头去看,看见怀中人浑身发抖,脸色苍白如纸。

  “……疼。”

  疼。

  太疼了。

  疼到眼前一片昏花,头脑也失去理智。

  像是把筋骨一点点碾碎,再将皮肉细细割下,每一秒都更加疼上一分,仿佛没个尽头。

  痛到连记忆也模糊了,不记得当下身处何方。反倒是多年前那些久远的回忆,因为与疼痛相关,此刻浩浩荡荡地在眼前闪现。

  -——是衡清师尊外出数月,带回来无数奇珍异宝。

  凡人享用指甲盖那么大的一点就可以延寿百年,却全都投进寒池,药力化在水中。他曾好奇用指尖轻点,就被一阵剧痛刺得缩回了手。

  “明日起,我为你洗筋伐髓九日。”

  ——是空清师伯怒气冲冲闯进望舒宫,拦在满池汤药前面,长剑直指宫殿主人。

  “骆衡清!你莫非不知拂耽最怕痛?你逼他洗筋伐髓,是要活活疼死他吗!?”

  “既然怕痛,何必修道?何必求长生?又何必来做我的弟子?”

  “好,好!我知道你一直不想收徒,是我当年托大逼你。既然你不愿,我现在就带拂耽回去,省得你在这里继续欺负他!”

  “望舒宫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么?”

  ——是两相争执下,他捂着手指,强忍那一下犹自让他心有余悸的剧痛,怯生生从空清师伯身后钻出来,跪在地上向两位长辈行了一个大礼。

  “师伯误会了,师尊没有逼我。弟子愿意洗筋伐髓,请师尊助我。”

  “疼……”

  “不、不疼……”

  “我愿意的……师尊、别怪师尊。”

  疼痛难当之下却还是抬起手来,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白石郎握住那只绵软无力的手,探向腕间脉搏。

  就好像那里的跳动是什么无解谜题,白石郎脸色比被修罗狱镇压时还要难看。

  良久,他终于笑起来,神色中带着几分苦涩的了然。

  “原来是洗筋伐髓失败了……难怪你不愿杀那个魔修。”

  “那条小烛龙还未长成,不能化龙,无法为你所用,是么?这就是道君所渴求的,你想让拂耽活下来,哪怕用旁人的血肉做祭品。”

  “可是道君,我以人心做祭品,便被你们叫做邪神。你以神血做祭品……那你又该是什么呢?”

  衡清君压下怒意:“你若就此收手,我可以留你一命。”

  “在修罗狱也能保下我?不愧是道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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