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回事?眼下发青。”贺琛问沈献。
“别提了,紧赶慢赶来讨伐叛军,几天没睡好,又在我爹病房外守了半宿,犟种老男人,就是不见我。”沈献大吐苦水。
语气是玩笑,眼里是真失落。
贺琛拍拍他的肩:“听师兄说他病情在好转,早晚会见你的。”
“但愿吧。”沈献说了句,抬头看他,人又不正经起来,“'师兄'?还没改口呢?”
“改什么口?”
“改口叫'陆哥哥'啊。”沈献凑近他,压低声音肉麻兮兮道。
“去你的。”贺琛推了他一下,压下一抹脸红,问他正事:“外面形势怎么样?”
“局部小打小闹,基本都在屯兵,还没开打,山雨欲来,我马上就得回去。那个'零号'你用过了,怎么样?”沈献压低声音问。
“保证不会让你失望。”贺琛同样低声答。
沈献碰碰他,眼里燃着火苗:“这回咱们要一起玩儿个大的?”
贺琛眼里燃着同样的火苗:“玩儿。”
沈献笑了,伸出手来,同他握住,又忽然发力抱住他肩头:“向恒的事,别难过。”
贺琛怔了怔。
沈献却忽然撒开他,看向门口:“陆院长,您过来了?”
“别误会,这是纯兄弟情。”
他甚至推了贺琛一把,以撇清自己。
陆长青颔首:“沈将军多虑了。”
言辞温和沉静,刚才看沈献的深沉眼神仿佛只是沈献的错觉。
沈献头皮麻麻的,回头看向贺琛:“待久了怕出事,我先撤了。”
说罢习惯性要拍一把贺琛,刚伸手又缩了回来。
这兄弟以后是不能乱碰了……
他向陆长青点点头,绕过他,大步离去。
陆长青看向贺琛,贺琛也看向陆长青,主动开口:“他是安慰我向哥的事。”
“知道了。”陆长青答,“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你跟朋友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嗯。”贺琛点头,看他一眼,像是要说什么,又顿住。
“有什么事?”陆长青问。
“没有。”贺琛手负在身后握了下,“师兄有空吗?跟你和乐言一起吃个饭,我还要到辽山去。”
“有空。”陆长青让开门口,等他出来,和他一起走向餐厅。
是要计算考虑太多吗?为什么感觉他心事格外重?陆长青有些不对劲的感觉,却又说不出是哪里……
*
“爸爸,你回来了?”被邓铁牵到餐厅,看见贺琛,贺乐言眼睛亮了亮,上前拉住贺琛的大手。
接着,就有点沉默。
和他平时看到贺琛回来的激动不太一样。
贺琛自己有心事,一时没注意,抱他起来坐到餐椅里吃饭。
吃饭的时候他收拾起自己的心思,想抓住这短短时间好好陪乐言,这个时候,他才发觉不对:乐言好像兴致不高,没有跟他说自己“工作”的事,连吃东西也恹恹的、不积极。
“怎么了?”贺琛摸摸他额头,“不舒服?”
贺乐言摇摇头。
“肚肚涨?”贺琛又问,手摸向乐言的肚皮。
也没有平时那样圆鼓鼓。
“那是怎么了?”看乐言低垂着小脑袋,贺琛纳闷,寻求帮助地看了陆长青一眼,陆长青摇摇头,看来也不明白怎么回事。
“是不是爸爸老不陪你,生爸爸气了?”贺琛试探问。
“不是。”贺乐言终于出声,抬起头来,看向贺琛,眼圈红红的。
贺琛更闹不明白了:“乐言,到底怎么了?”
贺乐言咬咬唇,终于出声:“爸爸,我爸爸是不是坏人?”
?贺琛懵了懵,这话他怎么听不懂?
还是陆长青蹙蹙眉,反应过来:“乐言是说,韩津爸爸?”
贺乐言点点头,长睫毛一眨,忽然滚下几颗好大好圆的眼泪,他抹掉眼泪,抽噎着看向贺琛:“我听见,叔叔们说,韩津爸爸是叛徒,他害,害死好多人……”
“哪个混账说的?”贺琛沉下脸,看向宁天。
宁天立刻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低声汇报:“三殿下发布视频起底贺家罪案,说到了这个案子,披露了一些'内情',最近大家私下有些议论。”
贺琛攥了下拳:“下令不许乱议论。”
宁天应“是”。
贺琛又冷脸看向同在饭桌上的楚云棋:“殿下,有人拿起刀来伤人,是人的错,还是刀的错?”
什么鬼,他帮着他们讨伐贺家还讨伐错了?莫名火烧上身的楚云棋不忿:“如果我是那刀,宁可自毁,也不助纣为虐。”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自毁?!”贺琛质问,手中一只茶杯忽然捏碎。
饭桌上的人都愣住了。
他们大部分人,都没见过贺琛发这样大的脾气。
贺乐言更没见过——贺琛在他面前从不发脾气。
他仰起小脸看着贺琛,连哭也忘了。
“对不起。”贺琛知道自己失态,扰了大家吃饭,他道了声歉,语气冷静下来,看向楚云棋,“殿下,那把'刀'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曾经比常人百倍努力地过好每一天,有过崇高的理想和浓烈的愿望,如果不是被人插手、涂改命运,他此刻本应磊磊落落站在这里。”
“殿下未来是拿刀的人,希望殿下行事前三思。”
说完,贺琛抱起贺乐言:“你们吃,我带乐言去一下隔壁。”
楚云棋看着他起身,想说什么,又闭上嘴,皱着眉,深思起他的话来。
*
“乐言,韩津爸爸不是那样的人。”
走进无人的包厢,把贺乐言放在椅子上,贺琛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低声、耐心地跟他解释起来。
“韩津爸爸是被坏人控制了,坏人设计陷害他,让他使用了一种他不知道有害处的血晶,就是冰血晶,这个东西一旦用了,就不能停,坏人就是用这个控制他,让他做一些坏的事。”
“那些事都和钱财有关,没有害人性命,为了活下去——”
贺琛攥了攥手指,“乐言,韩津爸爸和爸爸一样,从小在外面流浪长大,你可能不明白,但在我们这种……野草一样长大的人眼里,'活下去'总是最重要的事。”
贺乐言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摸向贺琛的脸:听到爸爸说他像野草一样长大,贺乐言有点儿难过。
贺琛握住贺乐言的小手,继续说:“为了活下去,韩津爸爸……暂时跟坏人妥协了。但是没想到,有一次,就是叔叔们议论的那次,坏人不只想要钱,还因为……爸爸发现了他们的行踪,要杀人灭口。”
“爸爸的兵和坏人打起来,结果触发了矿难,所以才死了很多人。”
说到“死了很多人”时,贺琛声音低了低。
他从来没跟人这样详细谈论过这件事。
但为了跟乐言讲清楚,他没有犹豫就掀开了伤疤,也因此,终于回顾、正视了这件事一次:“这件事韩津爸爸有错,爸爸也有错,天气也有错,矿洞也有错,但最大的错、真正的罪孽,在那些坏人身上。”
“而韩津爸爸,他没有修正自己错误的机会,他很后悔做了坏人手上的刀,所以他保护爸爸活下来,让爸爸去向坏人复仇,惩罚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