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那么想回去吗?”王羡鱼微微挑眉,“你在这个世界还有亲朋好友,你对这里是有感情、有留恋的啊。”
“我不知道,我确实很爱我的家人,不管是这个世界的,还是那个世界的,如果让我自己来选,我没法比较,但因为我根本没有回去的机会,所以我更加思念我的父母。还是那个原因吧,人总是更想要自己得不到的。”
王羡鱼扯了扯嘴角:“其实我很羡慕你,不管在哪个世界,你身边都还有很爱你的人。”
陆行舟说:“这样看来,其实我是个很幸福的人。”
“当然,我现在觉得很多事都是虚的,只有人才是真实的,那些流动的情感才是可贵的。你还拥有很多,你得好好活着去体验那些丰富的情感。”王羡鱼有些心酸,他拥有的太少了,没有什么能支撑他不离开。
“其实我很害怕。”
“害怕?”
“我的亲人都不知道我不是他们的亲人,我怕有一天他们得知真相后,会用对待怪物的态度来对我。”
“这个问题不是很好解决吗?你可以永远不告诉他们。”
“以前的我可以这么做,因为我总想着我是要离开的人,不说也没关系。可如果我真的要在《三尺青锋(236)》过一辈子,我好像没办法彻底隐瞒了。”
王羡鱼说:“你这个人挺诚实的,如果是我,我可以隐瞒一辈子。”
“毫无负担地隐瞒?”
“不错,这对我来说没有压力。”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负担?我不告诉他们,他们既不会想东想西,也不会觉得被骗了很难过什么的……我也不需要处理后续的那些问题,我觉得这才是最好的、两全其美的选择。而且我也不会觉得我骗了他们,我喊爹娘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这就足够了,他们想要什么,无非是儿子成才,儿子的爱,这些我都能给他们……如果他们还活着。”
陆行舟别开眼睛,岔开话题:“快到京城了,你想好要怎么见到太子吗?”
王羡鱼说:“早就想好了,我要去当太子幕僚。”
“可是,你没有功名在身,能混进去吗?”
“可以的,我虽然没有功名,但我有脑子啊。只要我能通过他们的考验,就能进去,人人都知道,太子‘求贤若渴’。假名字我都想好了,我要叫江羡渔,江河的江,三点水的鱼。”
“江羡渔……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没有,非得有的话我也可以编一个。”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到荆轲刺秦王。”
“我何德何能,能让你想到荆轲,我走的也不是舍生取义的英雄路线,而是不敢自杀求被杀的窝囊路线。”
陆行舟说:“只要立下的不是伤害他人的目标,所有能向着目标前进的人都是英雄。”
王羡鱼笑了:“你很会夸人,用现代的话怎么说来着……你很会提供情绪价值。”
“是么?我反而觉得你颠倒了因果,是因为你很好,你值得被夸,我只是实话实说。”
“我再次确认,你真的很会提供情绪价值。”
“还好吧,我还是没能劝你活下来。”
离京城越近,陆行舟就越恐慌,“王羡鱼快死了”这件事一直折磨他,他对此无可奈何,只能学着接受……学不会。
王羡鱼拍拍他的肩膀:“我都没给自己留退路,你又怎能让一块石头回心转意?”
陆行舟轻声说:“你又不是石头。”
“我的心已经是了,你要剖出来看看吗?”
陆行舟昂起头:“剖出来就肯定是石头了,你休想诓我。”
“你接受过很多人的离开,也可以接受我的。”
“送你到京城之后,我马上就走。”
“当然。”
陆行舟抿抿唇:“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王羡鱼说:“那就什么也别说。你看今天的月亮,多大多圆啊,我自作多情地想,它可能是在为我送行。”
将王羡鱼送进京城后,陆行舟果真马上转身离去,绝不停留。
陆行舟不想知道王羡鱼的结局,他不想用耳朵捕捉那些闲言碎语,去想象其惨烈的死状。跟王羡鱼并肩而行的这一路,对他来说是疗愈之路,不错,王羡鱼的出现在某种程度上治愈了陆行舟。眼下他们不得不分道扬镳,在心里,陆行舟想,在心里,王羡鱼会一直活着,总有一天他们会再相见的。
陆行舟转头去了关州,入住客栈之时,他才发现荷包变得沉甸甸的,不必想,是王羡鱼将所有的银两都塞给他了。陆行舟抓着荷包,神思恍惚。
第193章 道是寻常-1
陆行舟进入关州之时,已是元宵前日,古代的元宵又名“放偷节”,顾名思义,就是在元宵节的前后几日,偷盗不再是一种罪。相反,人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偷盗,不少人还会故意将自己愿意被偷的东西放在身上,偷盗的氛围浓烈之极。
在特殊的、欢庆的节日,平日里明令禁止的罪恶能得到极大程度的宽恕,除非数额巨大行为恶劣,否则人们不会计较偷窃事宜,官府也不会在这几日逮捕小偷。
陆行舟揣着王羡鱼给自己的银两,努力振作精神,不管王羡鱼是死是活,他都不能辜负王羡鱼的心意,他得高高兴兴地活着,继续跟所谓的命运搏斗,他不能顺了狗老天的意,不能就这样屈服于虚无。
于是,陆行舟决定参加“放偷节”,他去街上溜达,为了避免偷盗的时候惹上麻烦,他还是买了个面具。面具画的是孙悟空,尖嘴缩腮,满脸毛,只露一双眼睛,陆行舟照了照镜子,觉得颇为怪异,他的眼神太淡远了,丝毫没有悟空那种顽劣的、不忿的神态。不过也没有关系,他又不是要上台唱戏,违和就违和吧,反正他去偷东西这个行为已经够违和了。
到了元宵节那日,陆行舟着一身白,顶上悟空的脸,没有背剑,他在腰间佩戴香囊和荷包,荷包里装了一些很碎的银两,还有几个精致的小玩偶。他第一次参加这个节日,往年的元宵,他不是忙着做任务,就是忙着东躲西藏,或是忙着伤心,根本没有心思过放偷节。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东西会不会被偷走,他心想,他得忍住本能反应,尤其是手,别还没等人得手,自己一个肘击就把人给伤了,这样不好不好,毕竟是约定俗成的节日,不能动粗,不然别人欢天喜地,你在这搞暴力,当真不好。
关州还是他在《三尺青锋(236)》中的第二故乡,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陆行舟想到了燕归堂,如果当初任务没有让他离开燕归堂,而是一直在燕归堂待下去,他会走向截然不同的路吗?
又开始了,陆行舟摇摇头,他总是想象另一种可能,并不由自主地将其美化,仿佛没走过的路一定更平坦更顺利。陆行舟停止幻想,不要懊悔于无可改变之事,放过自己吧。
他静下心来,专注在街上搜寻目标。他先偷了一个黑衣男子的玉佩,又担心其过于贵重,于是他将玉佩拿到灯下照,发现其玉质并不通透,绿意斑驳浓淡不一,多半不值钱。陆行舟也就放下心来,若拿走了旁人的贵重物品,他必定是要偷偷还回去的。
陆行舟是打定主意不偷钱的,他觉得这种节日偷钱没什么意思,他就想偷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稍微玩一玩,再放回腰间等着被别人偷。让每个人身上的东西都流动起来吧,这才是放偷节的魅力所在啊。
他走着走着,才发现自己身上的香囊和荷包都已经被偷走了,他忍不住笑了声,刚刚还担心自己下意识揍人,结果连什么时候被偷的都不知道,真是多虑了。
陆行舟将先前偷来的玉佩挂在身上,免得自己无东西可被偷。元宵的街上很热闹,乐舞百戏、杂技驯兽、灯谜对联、应节小吃……街上人太多了,摩肩擦踵,太适合偷东西了。
陆行舟很快又摸了一个东西,他仔细一看,发现自己偷了个景泰蓝色的鼻烟壶,纹有荷花,小巧别致。他对鼻烟壶不感兴趣,直接塞进腰间,露了一半出来,摆明是让别人来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