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有唱戏的,陆行舟停下来看了一会,再回过神时,鼻烟壶已经不见了。
天愈加黑了,但街上的人只多不少,灿烂的灯火交相辉映,明月高悬,旁边似乎有一条金蓝色的斑斓星河,人人面上兴高采烈。元宵真是个好日子,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①
陆行舟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他做出决定,今晚必须要偷到一个喜欢的东西,并且不让别人再偷走,他想要一个能留作纪念的物品。
他是个行动派,说做就做,他偷了一盒游戏纸牌、一小袋龙井茶、一个香水瓶、一罐丁香油、一把水果刀、一个布老虎、一支狼毫笔……这些东西很快也通通被人偷走了,因为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物件。但你要是问他,他想要的是什么东西,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他只能在找寻的过程中否定,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更不是那个……排除一些错误答案,他依旧不清楚自己的渴望。
别人撞到他,连声说抱歉,陆行舟说:“没关系。”
那人抬头看了陆行舟一眼,居然伸手想把他的面具摘下,陆行舟往后避:“别的都能偷,但这个不能偷。”
幸好那人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听到陆行舟这么说,立刻就将手缩回去了,他说:“我身上有一包糖,你想偷吗?”
陆行舟哭笑不得:“你这样说,我就不好偷了。”
“不是偷,是送给你。”
“为什么?”
“因为我玩够了,想把这包糖送出去,然后就回家。”
“那好,你把糖送给我吧。”
那人给陆行舟塞了一包糖,还没等陆行舟说谢谢,就匆匆离开了,看来他是真的很着急回家。
陆行舟拿了一颗糖出来,剥了糖纸,慢慢品尝。糖果有种橘子的清香,酸酸甜甜的,倒是不腻,陆行舟许久没吃糖了,忍不住又剥了一颗放入嘴里。真好吃。
陆行舟继续走着,看见前方有个穿暗蓝长衫的人迎面走来,那人也戴了个面具,面具画的是张飞,豹头环眼,耳长唇厚,勇猛凶悍,但这人走路的仪态却很矜贵风流,跟张飞面具格格不入。不过这都不是吸引陆行舟目光的原因,他看向了那人的腰间,居然佩了一把玲珑玉剑!那剑呈柳叶形,剑身较扁,纹饰兰草,赋色通幽。
他确信,这就是他想要的纪念品。
于是他出手了,偷了一晚上,他自认偷东西的手法已经十分高明。没想到他一出手,就被“张飞”抓住了,“张飞”扣住他的手腕。陆行舟心想什么嘛,小气鬼就不要在这种节日佩戴玉剑出门了,好吧也许这个东西真的很贵重,但他确实喜欢,若是这人愿意可以拿银两来换,多少都行,只要不让他破产都行。陆行舟抬起头,撞进“张飞”深邃的眼里。
好熟悉的眼睛。
好熟悉的人。
他们隔着面具对视,陆行舟两耳一嗡,那人叠了几年前的影子,微微笑了:“小舟,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①苏味道《正月十五夜》
第194章 道是寻常-2
陆行舟的喉头像是衔了一块热炭,口干舌燥,五味杂陈。在灯下,郑独轩的视线在他身上盘旋了片刻,他不说话,也不催促陆行舟开口,聊聊近况?聊聊过去?亦或是未来的打算?今时今日,他们还能静下心来详谈么?
陆行舟冷不丁道:“好久不见。”
对上郑独轩他总是慢半拍,明明是很简单的话,他却要经过一些大脑放空的时间后,才能往外说。
郑独轩松开手,将玉剑递给陆行舟:“你想要它么?”
陆行舟目光一滑,不敢如实说。郑独轩将玉剑解下来,递给他:“那便送给你。”
“我何德何能。”陆行舟手上没有动作,视线游离,“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
郑独轩不禁一笑:“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刚刚不是还想偷吗?”
陆行舟小声说:“今日是元宵,放偷节。”
“所以,‘你偷’与‘我送’,有什么区别?”
“……我不知道是你。”
“是我又如何?”
“我很抱歉。”陆行舟很庆幸自己今日戴了面具,他在面具下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我对不住你,我不好意思收你的东西。”
郑独轩的目光牢牢锁着他:“是因为青锋剑么?”
陆行舟说:“其实你什么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那不是你的错。”
“如果不是我,仇饮竹或许活不下来,他也没机会偷走青锋剑,然后……去杀了你的师父。”
“有人出了大价钱,哪怕仇饮竹失败了,阎王庄会派出别的杀手,我师父也不一定能活下来。而且,就算没有青锋剑,仇饮竹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完成任务,小舟,这不是你的错,我从未怪过你,你无需自责。”
“可是没有我,这件事就不会这么顺利。”
“你这是在钻牛角尖。”
郑独轩想,小舟还是那个小舟,他很容易原谅别人,却很难原谅自己。
陆行舟抬起眼睛:“我没有钻牛角尖,这件事的因果关系中确实包含了‘我’,我对你师父的死要负一定的责任,我不想逃避,不想轻描淡写地将责任撇去,不想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想自欺欺人。”
郑独轩说:“如果我的出现只会让你感到内疚,或许我应该离开。”他这样说,脚却钉在原地,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陆行舟轻轻拉住他的衣袖:“你当真不怪我?”
他的敏感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
郑独轩说:“运势无常,生死有命,我不怪你。如果真要怪,我只怪我自己,我怪我没有让师父提升对阎王庄的警惕,我怪我没有一直在师父身侧,才让仇饮竹有机可乘。但我也不想怪自己,除了凶手和幕后之人,我不想怪任何人,因为那于事无补。”
“幕后之人?你知道是谁害了你师父?”
“我仍不确定。”
陆行舟怒了努嘴,看出郑独轩并不欲跟他多说此事,便转移话题:“你为何要戴这个面具?”
郑独轩笑笑:“为了光明正大地偷东西。”
“这不像是你,你偷了什么?”
“我出门不久,还没来得及动手,就碰见了你。”言下之意,就是什么都没偷,郑独轩晃了晃玉剑,“这把玉剑送给你,不要拒绝我,好么?”
陆行舟问:“你带它出来,是为了让它被偷走的么?”
郑独轩点头:“算吧。”
“‘算’是什么意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有合眼缘的人愿意偷走,便让他偷好了。”
“若是不合眼缘呢?”
“那他不会得手。”
陆行舟压眉,只觉郑独轩这人好生古怪,在这样的节日中,不应该一视同仁吗?他居然还要看眼缘,要求真多。不过郑独轩还是让他的苦闷之心得以慰藉,那些过往似乎没那么重了,但也不至于立刻就成了轻飘飘的东西。陆行舟接过玉剑:“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郑独轩缩了缩手指:“你想去燕归堂看看吗?”
陆行舟来关州的目的之一,就是想见见吴家兄弟,他刚想说“好”,心中却像是被什么攥住了,剧痛来袭,他塌下肩膀,头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往后倒去,他感到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了他,他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是极熟悉的景象。
陆行舟住在燕归堂的时候,窗户正对着院子里栽种的梅树,他又躺在这张床上了,满树繁茂撞进视野来,皎洁的月亮歇在枝丫里,晕开一圈圈的光。
郑独轩半隐在黑暗中:“你中毒了。”
陆行舟睡眼惺忪:“什么?”他中毒了?他明明什么也没干啊,为何会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