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牙人告诉容谢,这宅子本来是一位京官的别业,后来那位京官外调,去别的州做刺史了,这别业留着也无用,才决定出手,听说买家是位仙家道长,那位刺史结个善缘,也愿意便宜点。
如此,容谢仅花了预期价格的五分之四,就买到了非常理想的宅院,容谢当即付了定金,牙人出具契书,看到大红印章落在自己的名字上,容谢感到心境豁然开朗,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另一边,涣雪山庄。
容谢走后半个月,灵镜宗主峰迎来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大雪将四面山头落成白头,落到山谷中时,变成淅淅沥沥的雨,一下就是一天一夜,气温急速下降,夜里在室外呼气,都会有白烟。
这还是三个小的在涣雪山庄度过的第一个冬天,不过,他们并不慌张,他们容哥写来一封巨细靡遗的长信,教他们怎么过冬,屋里怎么取暖,在外怎么保暖,冬季的山庄管理有哪些方面,需要注意什么……
一封信读完,三个小的也有了主心骨。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封信先送到了大庄主手里,是大庄主从信件收发处带回来,丢给他们的。
所以,在他们读信的时候,大庄主也站在旁边,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却足足等了他们一炷香时间,直到最小的方仁济也把信看完了,方才开口问道:
“……信上都说什么了?”
“容哥说,如果我们冷了,就挪到后面的屋子去,那里的床下面有烧炕的炉子……”
“挪吧!”沈冰澌飞快地说,“还有呢?”
“还有房上的屋瓦透风,可以先准备一些干草,盖在屋瓦上保暖……”
“盖吧,除了这些事,还有什么?”沈冰澌走过来,贴着桌子站住,身体稍稍前倾,看样子沈燕再说不到重点,他就要把信抢过来自己看。
“还有,容哥说他在蓝塬买好宅子了,是个带院子的小宅子,白墙青瓦,种了很多竹子、兰花,还有一个小池塘。”沈燕一边看信,一边说道。
沈冰澌想到了香积寺后面那座南州风格的宅院,他道:“不是说喜欢涣雪山庄这样风格的宅院么?怎么买了南州风格的院子?”
沈燕抬头,疑惑地瞟了一眼沈冰澌。
“还有呢?那些琐细的废话便不用说了,信上有没有……咳……提到我?”沈冰澌直接问道。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容谢问他借钱,他就先不答应,说考虑考虑,然后突然御剑过去,到地方就说借钱可以,但要花到地方上,这种小家子气的宅子肯定不行,容谢肯定住不惯,住不惯了再换太麻烦,还不如一步到位,就多上点预算买个大的、盛京风格的宅邸——
“没有。”沈燕干脆利落地截断了沈冰澌的幻想。
“……”
房间里一阵死寂。
沈冰澌又道:“你再看看,是不是看漏了,这封信这么长……”
“确实没有。”沈燕将信举到沈冰澌面前,“庄主请过目。”
沈冰澌看到容谢的蝇头小楷,微微一愣,手指在衣服上蹭了两下,接过信,从中间一行看起来,是在说一些保暖方面的琐碎的事,行文朴素简洁,却仿佛能看到那个写下这些字的人,在一盏柔和的灯下,耐心地、温柔地传授他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
沈冰澌的目光变得空茫,仿佛在虚空中看到了容谢坐在书桌前,看他带回来的古籍残篇时认真的样子,容谢低着头,白皙的脸庞没有一丝瑕疵,长长的睫毛偶尔动一下,大部分时间都凝而不发,影子静静投映在脸颊上……沈冰澌可以一根根数过去,再数回来,用目光将他的轮廓描摹千遍。
现在,他没的描摹了,只能对着信纸想象。
“庄主?”沈燕疑惑的声音响起。
沈冰澌回过神,将信揣进怀里:“太长了,回去细看。”
“这……”
“急什么,又不是不给你们,”沈冰澌顿了顿,“待我看完,你们拿复写符咒来,照着复写一份去用。”
沈冰澌没有给沈燕他们提反对意见的机会,转身飞一般地走了。
等沈冰澌走远了,沈燕直懊恼,他应该先用复写咒复写一份,交给庄主的,这样容哥的亲笔信,还能留在他这边。
还好,容哥在蓝塬那边一切顺利,新生活顺利开始了,知道这个,比什么都重要。
夜深。
涣雪山庄后院,容谢的卧房里。
早就搬空的床榻上,沈冰澌斜靠在床头,一颗夜明珠吊在床顶垂下来的丝网中,光明照亮沈冰澌手中的信纸。
他咬着指节,将长信从头到尾看了十几遍,连背面和夹层都找过了,就是没看到他想看到的。
容谢的信里,一个字都没提到他。
一股浓重的空虚之情袭上心头。
“啪”!
沈冰澌将信纸拍在床板上,很多张信纸随之散开,有的飘到地上。
夜明珠的光将沈冰澌的影子投在墙上,影子很长时间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他矮下身去,一张一张地捡起信纸,重新折好,贴在怀里放着。
夜还很长。
第75章 在骗他
翌日, 沈燕带着复写符纸来找沈冰澌。
沈冰澌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信纸,铺在桌上:“抄吧,在这里抄完。”
沈燕看着信纸, 心中怀疑昨天晚上沈冰澌究竟对它做了什么。
“咳, 对了,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写回信?”沈冰澌问道。
复写符咒散发着淡淡的紫光,信纸上的字原封不动地出现在另外一张空白的纸上。
沈燕一边往复写符纸中注入灵力,一边回答沈冰澌:“回庄主,容哥并未说一定要回信。”
其实是沈燕有传音石, 他们联络容谢也不一定非得用写信这种方式,只是容哥谨慎, 一定要把管理山庄的事宜落在纸面上, 这才手写长信。
“那怎么成?”沈冰澌道,“回信肯定是要写的,而且, 我也有些事想问问他。”
沈燕眉头一跳,看向沈冰澌。
沈冰澌要问什么,不会是蓝塬新居的具体地址吧, 又或是之前没有攀扯清楚的陈年旧事?
总之, 沈燕有种预感,不会是好事。
“咳,”沈冰澌又故作姿态地清嗓子,见沈燕疑惑地盯着他看, 才不爽地问他, “你怎么不拿笔记下来?”
沈燕:?
还要拿笔记下来?
不过,谁让他们在人家地盘上当侍童,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人家觉得有必要记下,那就记吧。
沈燕拿过一支炭笔,一张空白纸:“庄主请讲。”
“你就写——”
沈冰澌稍一思索,思路如喷涌的泉水:“你不是最讨厌出门了吗?出门不是最讨厌坐马车了吗?怎么来回几千里,一坐就是两个月,你又可以了?”
“还有外面那些饭店,你不是害怕灶台下面那些黑漆漆的角落不知爬着什么吗?怎么现在又能在外面吃饭了?”
“你说你最讨厌和人打交道了,现在你左一个拍卖行司理,右一个牙行牙人,还有衙门的老爷,不都处得挺好吗?独立门户这么快就办下来了,蓝塬的房子也买好了……对了,你不是说你最喜欢盛京风格的宅子吗?为什么又买了南州风格的宅子?”
“你这个骗子!”
沈冰澌想了一夜没想明白的事,此时都像凿穿的泉眼一样喷薄而出,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还没说完,却看见沈燕手持炭笔,一脸懵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