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知道了。”沈冰澌把小册子揣进怀里,冲王管事摆摆手,“回见。”
王管事干笑两声。
沈冰澌走出两步,又回转过来,叮嘱王管事不得再给容谢说媒,抓着王管事一一答应,并且表示会向同僚们传达这个意思之后,沈冰澌才飞一般地走了。
竹里巷,雪晴的午后。
容谢带灵珑认了个门,请她喝了一杯新调制的花茶,灵珑呆在水边的小厅里舒服得不想出去,叽叽咕咕和容谢说了许多探宝队的事,看样子还是想拉他入伙。
“我们现在都在盛京周边活动,还是京中贵人有钱,私活又多,没宝可探的日子,就帮贵人干点私活,比以前过得还滋润呢。”灵珑叹了口气,“就是无聊。”
“很无聊么?”容谢还是头一次听人说盛京里无聊,陆应麟可是把盛京吹捧成天堂,他自己也挺喜欢盛京的,以前想着定居蓝塬,就是方便去盛京,现在发现没钱哪儿也去不了。
“是啊,很无聊,无非就是帮人捉奸……呸呸呸,就是那些体面人不方便做的事,就交给我们做,丢个东西也叫我们找,只要钱给够,什么都能做。”灵珑叹气,“没办法,养队伍也要钱,总不能叫赵大哥去街头卖艺吧。”
“这也很有趣啊,抽丝剥茧,观察入微,找到一个真相,最后还有酬金奖励。”容谢笑道。
“其实不是那样的!就是简单粗暴的,抓住一个线人,揍他,让他说出真相。”灵珑摇头。
“啊……是这样啊。”
灵珑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琉璃窗下的软椅,站起身来,向容谢告辞:“容大哥,我等一下还有事,就不多留了,下次再来找你,如果遇到有趣的案子,也告诉你。”
“好。”容谢也起身来,“我送你出去。”
“嗯嗯。如果我叔叔他们再用说媒的事来烦你,你就把我抬出来当挡箭牌,这样最有效,我不介意的。”灵珑热心地说道,她一副很懂的样子,“你那样说是不行的,看不见人的童养媳那就是不存在,我叔叔他们当了这么多年管事,都是人精,容大哥你在人间多呆一呆就知道了,这里和修界是完全不同的,他们……嗯,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成年人可以没有家业,只要你没有在处的对象,他们就会一刻不停地给你塞人。”
容谢注意到灵珑说这话时,自己也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看起来,灵珑也是遇到相同的麻烦了。
怪不得她这样积极地给自己当挡箭牌。
“只要这样不妨碍灵姑娘,我是无所谓的。”容谢说道。
“嘿嘿,不妨碍不妨碍。那就这么说定了!”灵珑扬起手来,要和容谢击掌为誓。
容谢没明白她扬手做什么,以为是挥手道别:“不急,我先送你出去。”
“是击掌为誓啦!”灵珑气馁,见容谢仍是笑笑的样子,只得放下手。
容谢将灵珑送出门。
晴朗的天空水洗过一般的通透,阳光下的积雪闪闪发光,反光将一切映得分明。
穿着鹅黄色袄子的活泼少女和一身水色布衣的清俊青年相对而立,在这样的背景中宛如一幅修饰精美的工笔设色图,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一路飞奔过来的小童忽然刹住脚,脸色倏然一变,下意识躲进邻居家的篱笆后面,两手紧紧扒着篱笆缝隙往这边看。
“容大哥,那我走啦!”灵珑摆了摆手,“你快进去吧,外面冷。”
容谢笑了一下:“好。”
灵珑紧了紧袄子的领口,小步快走,往巷子另一头去。
容谢站在门前,目送她走出一段,这才转身回屋。
就在他准备回屋的一瞬间。
邻居的门“嘎吱”一响,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探出头来:“我们小容哥这么快就找到心仪的姑娘啦?”
容谢笑着向妇人致礼,刚想否认,又想到灵珑走之前跟他说的话,笑着敷衍过去。
既没有肯定,又没有否认,在热心邻居眼中,那就是默认了。
“那姑娘可真俊啊,和小容哥真相配!”邻居笑道,“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怎么好像是个脸生的?”
容谢笑容微滞,本以为只要敷衍过去就行了,没想到邻居还要刨根问底,他不想暴露太多灵珑的信息,便含糊带过:“是南州人。”
“那么远啊。”
“咚”!
一个小孩从篱笆上翻下来,溅起一片积雪,正打在邻居家门前的台阶上。
积雪不多,但也要重新打扫,邻居忍不住骂了一句:“谁家的崽子,乱蹦什么!”
那小孩扎着羊角辫,穿一身小厮衣服,往门前叉腿一站,却像是个小霸王似的,恶狠狠地瞪邻居,愣是把邻居瞪得心里发虚,关上门回屋去了。
小孩转过头来,盯着容谢,眼神间蕴藏着深深的幽怨,把容谢盯得莫名其妙。
“你……找我有事?”
这小孩正是沈冰澌所化,假托成王管事的小辈,来给容谢送账本的。
他高高兴兴地来,想到很快就要见到容谢,这段时间的抑郁都一扫而空,他盘算着找什么样的借口去容谢屋里坐一坐,他还想去那个临水的花厅坐着,吃东西或是喝茶,做什么都好,容谢对小孩那样关照,说不定还会留他下来吃晚饭,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到容谢亲手做的饭了,一想到胃里就空虚得隐隐发疼。
可是,容谢竟然和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野丫头依依不舍地站在门前说话,还目送那丫头走远。
这一幕如果是别人跟沈冰澌说的,沈冰澌打死都不信。
现在,却是他亲眼看到的。
或许是雪地反光太厉害,这一幕,像雪亮的刀锋,深深刺进沈冰澌的视野,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停一会儿,才能从那画面的冲击中缓过劲来。
说好了要做一辈子的挚友,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相依相伴,互相扶持,不让任何人、任何事插|到你我之间,修行之路漫漫,一定要一起走下去……
这些话,难道只有他一个人当真了吗?!
不,不会的。
就算亲眼见到又怎么样,眼见未必为实!
容谢只是送一个姑娘出门,说不定这姑娘和他有什么生意往来,必须进屋才能谈妥。
容谢只是对她笑了笑,容谢这样温柔又善解人意的人,为了避免别人尴尬,就算自己不想笑,也会在说话的时候笑一笑。
容谢只是目送她走远,雪天路滑,希望一个从自己家里离开的人不要在家门前的巷子滑倒,也是人之常情。
这样想着,沈冰澌又把自己哄好了。
然而下一刻,邻居从门后探头问话,再一次打碎了他的幻想。
“我们小容哥这么快就找到心仪的姑娘啦?”
“那姑娘可真俊啊,和小容哥真相配!”
“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
“是南州人。”
是南州人。
沈冰澌觉得自己快疯了,他亲眼见到,亲耳听到,容谢用温柔又无奈的语气回答,是南州人。
他心仪的姑娘是南州人。
一股血腥味涌上喉间,自修无情道以来,他还从来没有体验过这么迅猛、猝不及防的反噬,甚至连用断天之刃压制的时间都没有,五脏六腑就像被利器搅动一般痛到极致,缩成一团。
他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他不能……现在还不是用断天之刃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