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冰澌强忍着反噬的痛意,从篱笆上翻下来,冲到路中间,他感觉到有几股力量拉扯着他的身体,让他行动得艰难无比,同时,他的心也被撕扯着,快要碎裂一般地疼着,他甚至没法张嘴说话,还好,那邻居在他的瞪视下识趣地缩回去了。
空气中传来阵阵皂角和墨的香气,那是属于容谢的香气,以往闻到这样的香气,沈冰澌的心情不管多么焦躁都会被抚平,可是这一次,他却感到自己的心被挖走了一块。
熟悉的香气里混合着血腥气。
他清楚地意识到,容谢就站在他身后。
他却不敢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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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晚了嘿嘿(躺平任踢
本章掉落红包包[可怜]
今晚还是12点更新
第85章 雪地男
但他不能不回头。
他已经逃避了太多次, 现在,他已经失去了逃避的资格。
他清楚地知道,只要他使用断天之刃, 只要他从这里头也不回地跑开……
事情就会往他最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
没有人会在原地等他。
沈冰澌咬牙, 硬生生憋回卡在喉咙的那口血, 脸色僵硬地回过头。
容谢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孩。
他不知道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圆圆的脑袋上扎着个羊角辫,倔强的小脸绷得很紧,像个小大人似的咬着腮帮子,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往上翻着,怨念地盯着容谢。
这孩子的样子, 让容谢想到第一次见到王慕时的样子, 大概放养的小孩都是这样,有自己的主意,不会乖乖听话, 夺取大人注意力的方式就是捣蛋使坏,批评他们,他们也不会认错, 反而一脸不服气地瞪回来。
容谢以前也不喜欢这样的小孩, 觉得难管束,但自从接触了王慕,他发现,这样的小孩也不难相处, 他们的张牙舞爪只是因为缺爱。
只要给他足够的重视和倾听, 他们就会像顺过毛的小动物一样靠过来。
思量既定,容谢试探着问:“你……找我有事?”
小孩仍然翻着眼睛盯着容谢,盯到容谢快要动摇了——这孩子恐怕不是皮, 是真的脑袋有点问题——小孩终于从衣服里摸出一个小册子,递给容谢。
容谢接过小册子,诧异:“这是……账本?”
“哼,”小孩目光撇向一边,腮帮子仍然因为紧紧咬着牙而鼓得圆滚滚的,“王管事让我给你的。”
“王管事……?”容谢忽然注意到,小孩身上穿的衣服,好像是蓝塬别业中小厮的统一服装,只是这孩子实在太小了,容谢没往那想,“你是从蓝塬别业过来的?”
“哼。”小孩又爱答不理地从鼻孔里发出一声。
“劳烦你了。”容谢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得罪这小孩了,不过,他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账本上,这可是上一年果园的进出项账本,经济收益记的清清楚楚,对他下一年的工作规划非常有用,他恨不能立刻拿回房里研究。
这样想着,容谢随手掏出两个铜板,递给小孩,“喏,拿去买个糖糕吃吧。”
小孩没有接,仍是幽怨地翻着眼睛盯着容谢,也不知道一个小孩子眼睛里怎么会有那么多怨念,好像容谢对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样。
“你……究竟是怎么了?”容谢迟疑道,“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惹你不高兴了吗?”
小孩还是不说话,眼圈却红了,他怨念地盯了容谢一眼,扭头跑了。
容谢心里一抖,不知为何,他竟然想起沈家后花园的那个夜晚,沈冰澌刚知道他要卖光电白兰时,红着眼睛冲他嚷嚷时的样子。
手上一个没拿稳,两文钱掉进雪地里,容谢回过神,低头去找那两文钱,这个月的月钱还没拿到,两文钱也是钱,他得指望这个过日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平白丢了,容谢把账册揣进怀里,弯下腰去捡那两文钱,等他把钱拿到手里时,红着眼睛跑走的小孩已经被他忘到脑后。
沈冰澌还是跑了。
他一连在冰上滑了好几跤,等他跑出竹里巷,衣服上全是雪块和泥印子,他就像一个真正的小孩一样,混在人群里疯跑着,没有人觉得奇怪,只是会在被他撞到的时候,骂上一句谁家的死孩子。
他今天唯一做对的一件事,就是变成了小孩子,北风从他耳边吹过,他扯着嗓子大喊大叫,青石大街上都是他喊叫的声音,路边的行人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而不是拦下他,把他当成疯子绑起来。
他也确实像小孩一样无能,容谢有喜欢的人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会儿想跑到容谢面前,抓着他质问,你不是说喜欢我么,为什么一扭头又喜欢别人?一会儿又想跪下来求求容谢,不要再闹了,跟他回去,不就是“喜欢”吗,他可以学;一会儿又想干脆放把火把蓝塬别业烧了,这样就没有人会给容谢介绍姑娘了,也没有人给容谢发钱,他自然会回来;一会儿又想干脆还是躲起来,只要他不去听,不去看,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几种想法拉扯着沈冰澌的身体,像要把他撕碎一般。
“噗——”
一口血喷出来,猩红点点,溅落满地。
沈冰澌双手撑地,跪在雪里,望着雪上的点点血迹发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缩骨功失效了,长长的手臂从短小的袖子里伸出来,肩线嗤嗤崩开,身上的每块布都在随着他身体的膨胀而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沈冰澌却顾不上这些了,他又吐了两口血,抹了把嘴,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起来,开始环顾四周。
现在还不是认输的时候,他必须回去,他必须做点什么……见鬼,这是什么地方?!
沈冰澌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什么蓝塬别业,青石大道的,都不见了,视野前方只有一条高起来的田埂。
而他,正站在白雪覆盖的庄稼地里。
沈冰澌垂目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眼前一阵发晕,他面无表情地从雪坑里拔出腿,跌跌撞撞地往回走。
就在这时,田埂上传来一声尖叫。
沈冰澌木然地抬起头,看见田埂上走来两名女子,年长的将年幼的护在身后,扬手丢来什么东西。
沈冰澌还没看清,就被打偏了脸,凉冰冰的雪块碎裂开,沿着他的脖子往下滑,他的体温本来就高,雪块很快化成水,洇湿颈间的筋络。
“变态!”田埂上的妇人骂道,声音里夹杂着一丝诡异的兴奋。
“姑,这傻子看着怪可怜的,你干嘛丢他?”妇人身后的年幼女子软声说。
“谁叫他不好好穿衣服,要露不露的,呸,要我说他就是故意的……”妇人转回头去,和年幼女子叽叽咕咕议论起来。
沈冰澌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缩骨功失效了,身上还穿着那件童子的衣服,现在的样子应该很难看。
他低头看去——岂止是难看,简直是灾难,那件童子服被他撑得几乎四分五裂,像一件小马褂似的挂在他身上,下面的情况更是糟糕,又细又窄的裤腿皱巴巴地缩到大腿上,像是在家睡觉,睡到一半穿着犊鼻裤出来了。
视野中似乎有什么在摇晃着,还是两条,沈冰澌伸手去抓,抓在手中头皮有点痛,原来是化身小童时扎在头顶的羊角辫,因为沈冰澌变大了,也跟着一起变得又粗又长,毛躁躁地吊在肩膀下面。
沈冰澌:……
沈冰澌不敢想,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一副尊容,一向不在乎别人看法的他,此刻也产生了一种后怕的情绪,如果没有路人提醒,如果他直接这样走到容谢面前,可能他们最后的一点友谊也要破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