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冰澌听到崔星苗的冷嘲热讽,呼吸又沉重几分,崔星苗闻到空气里的血腥味,知道他被自己气得够呛,可是那又怎样,谁让他自己找死。
“只要我不被发现,他就没事。”沈冰澌沉重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了,多谢,崔姑娘。”
沈冰澌猛地推了一下崔星苗,崔星苗感到背心麻痹,四肢动弹不得,向前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就在这个瞬间,一道岩灰色身影消失在草丛中,窸窣几下,钻进山林深处,再寻不见踪影。
崔星苗缓缓坐倒在地,狠狠地捶了一下地面。
忽然间,她发现这里好像少了个人。
“小禾?小禾这死丫头又死到哪儿去了?”
“崔星苗。”一个低沉柔和却蕴藏着无穷力量的声音响起,“你给我滚过来!”
崔星苗如同冰水灌顶,这次是从头麻到脚,她抬眼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名身姿魁伟的中年女子一手拎着小禾的后领子,一手持一巨型药杵,屹立在温泉群尽头,目光如炬,牢牢定在崔星苗身上。
“大、大姑姑……”
山里的天气总是多变,上午还是晴天,到了下午,就下起大雨,天空好像变成一整块厚重的墨石,沉甸甸地压在树梢上。
“轰隆”一声雷响,暴雨骤然落下,周遭全是雨打林梢,噼噼啪啪的震响。
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在林子里走着,几次差点摔倒,又扶着树干撑了回来,巨大的树根对他来说都成了使出浑身力气才能爬过去的障碍,周身的衣服早就被雨水浇透了,胸前和袖口还有斑驳的血迹。
沈冰澌扶着树干,喘了一会儿,等到胸口撕裂般的疼痛挨过去——他又想容谢了,他知道自己这个节骨眼上不该想容谢,但一想到容谢也在这座山里,他们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千里之遥,沈冰澌就觉得心口暖洋洋的,同时又很痛。
有那么几次,沈冰澌感觉自己快倒下了,这一倒下,可能就爬不起来,他便绷起精神,不能放任自己倒下,他被抓住不要紧,还有容谢在这里,他不能连累容谢受罚。
为了他,容谢已经吃了很多苦头了,道心破碎之后如此,道心之前更是如此,容谢这辈子的伤心难过,都是因他而起,他不想再让他露出一丝一毫受伤的神色,从今往后……
从今往后,他们作为道侣的生活才刚刚开始,他怎么能在这里停下脚步?
沈冰澌抹了把脸,强迫自己振作起来,继续向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忽然间,黑暗的林地那端显出点点灯火,沈冰澌精神一振,深一脚浅一脚向那边挪动。
那边就是正路,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再往前走几里地,就能看到他小时候生活过的院子了。
他小时候,和母亲,和崔玉倾一起生活的院子。
崔玉倾……
“什么人?!”一声断喝自沈冰澌右后方响起,转瞬间,几个举着火把的巡山护卫围了过来。
第186章 他的墓
“站住, 就站在那!”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从沈冰澌后方传来,有人跨过草丛,向他走来, 摇晃的火把光芒在暗夜中格外鲜明, 沈冰澌看到一个、两个影子划过去。
“你, 什么人?报上名来!”巡山护卫的大嗓门在沈冰澌背后炸响,像平地一声惊雷,沈冰澌哆嗦了一下,慢慢转回头。
火把的光芒照亮他的脸, 巡山护卫盯着他,定定看了一会儿, 语气变得烦躁:“魏老头, 大雨天的,你不在屋里呆着,到山里溜达什么?”
沈冰澌动了动嘴唇, 什么都没说。
火把光芒下,照亮的是一张带着乌黑面具的脸,乱蓬蓬的银白色头发从面具边缘露出来, 散落在岩灰色的双肩上, 怎么看都是云山宗后山那个烧火烧坏了脸的老杂役魏老头。
“行了行了,别跟我哼哼,赶紧哪儿来的哪儿去!”巡山护卫对“魏老头”失去兴趣,大手一挥, 带着手下向别处搜寻。
沈冰澌站在原地, 雨声里飘来隐隐的交谈声:“大雨天的,那小子能跑到哪儿去?”“听说他修为都有元婴了,就算受了内伤, 那我们也不是对手啊!”“别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咱们云山宗难道是任他来去的地方?”“一旦越界,立刻击杀!宗规如山,大家可都记牢了!”
这些巡山护卫果然是来搜寻他。
沈冰澌想。
他摸了摸脸上的乌黑面具,没想到这玩意竟然还能派上用场。
以前在云山宗小院时,负责洒扫、烧火的杂役就戴着这样的面具,沈冰澌顺手牵羊了一个,一直丢在角落,没想到今天倒是派上了用场。
再加上他全白的头发,在巡山护卫眼中,可不就是一个杂役老头。
没想到来到这里,他又扮上老杂役了。
不过,瞒得了一时,这些搜索的人迟早会得到消息,他们要找的并不是一个年轻人,而是一个头发全白看起来像老头一样的人。
没错,沈冰澌已经猜到,崔星苗那边事发了,要么是崔星苗举报了他,要么是宗中长辈发现了温泉池有异样,沈冰澌更倾向于后者,因为崔星苗举报他对自己也没有好处。
无论怎样,他必须加快速度了。
沈冰澌按住面具,快步向正路上走去。
虽然是阴雨天,又过去了很多年,通往小院的路已然改变很多,可是,不知为什么,沈冰澌心中还是有种强烈的感觉,他又踏上了那条通往噩梦的路。
这条路,他在幻境里走过不知道多少次,无情道的幻境考核会将人心底最薄弱的环节放大无数倍呈现出来,沈冰澌本该熟视无睹,对这条路不再会掀起任何波澜。
可是。
很多年前,他还是个懵懂的小孩时,什么也不知道,心中却怀揣着强烈的爱恨,他走过这条路时,看到的一块石头、一根草、一根古怪的门楣,仿佛都预示着命运重大的转折,他将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惩罚一些人,让那些人终身后悔,回报一些人,证明自己不是无能为力的小孩,他很兴奋,仿佛世界运作的法则已经掌握在他手中,他绝对相信自己将要做的是一件无比正确的事,这将是他惊动世界的第一声响动。
很多年后,他又走在了这条路上,白发满头,面目全非,山里的骤雨将他淋了个湿透,没有人认得出他,他为此庆幸,他即将去收拾一个三十年前留下的烂摊子,因为当时砸得太烂,以至于他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勇气回头,只是在幻境里一遍一遍地麻木自己,让自己以为这件事已经揭过,无碍于他的大好前程。
然而,事实就像师尊遗书里写的那样,断天之刃,不过掩耳盗铃,而捂着耳朵偷了这么多年铃的他,终于也要真的听一听铃是怎么响的了。
这让他相当难受。
“我是不会告诉你去崔玉倾的墓怎么走的!”
崔星苗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沈冰澌感觉到自己的心又揪紧了,崔玉倾已经死了?他们这么多医修,竟然都没能把他救回来?崔玉倾究竟是什么时候死的?和他有直接关系吗?他当时确实伤得很重,可是,还没有到致命的程度吧……
沈冰澌反复回想当初那个鲜血淋漓的画面,想要找到他没刺中崔玉倾要害的证据,可是,青色医修长袍左侧胸口处晕染出的大片血迹,却不是这么表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