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他们那场简单的相遇,只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无端幻梦,不知何所起,也不知何以终。
直到又一个普通的黄昏,宁二从外面跌跌撞撞跑进酒吧,抓起后厨里客人吃剩的蛋糕,就狼吞虎咽起来。
魏端刚想问,你去了哪,一见他吃得噎住了,就连忙倒了杯水过来。
宁二吃饱喝足了,就随便找了个不会碍事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来。
比起上次见时,宁二显得越发狼狈了。
他的脸上全无血色,衣服松松垮垮,上腹部晕出一片暗红,像是一滩氧化后的血。
魏端阳盯着那片血色,问他:“你跟人打架了?”
宁二摇了摇头。他啃着盘子里残留的薯片,过了好一会,才说:“我怕是活不成了。”
“为什么?”魏端阳正不解,就看到他将衣服领子解开,露出缠着简易绷带的腹部。
宁二平静地说:“他们把我的肝切了一块,卖了。卖了多少我不清楚,可能几十万吧。”
“活着摘,比死了摘,更值钱。现在是买家急着找他们,而不是他们急着找买主。”
魏端阳的眼睛立时睁大了,他凑到宁二近前,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他,因他没使出多少力气,倒也没碰疼他。
“疼吗?”他问。
“还行吧,习惯了。”宁二抬起眼睛,就那样定定地看了过来。那双眸子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却又像道尽了此生心酸。
“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帮你买药。”魏端阳安抚完他,就立刻往外奔去。
宁二也不管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就自顾自地嚼着剩下的炸薯片。
服务员进来见到他,因为已经混了个面熟,就没把他往外赶,只是叮嘱他别乱拿。
过了十来分钟,魏端阳回来了。他手里拎着药袋子,里面是些止痛药,消炎药之类的,还另提一个小袋,里面是新买的蜜饯和冰糖。
魏端阳给他分完药,又倒了杯温水给他,哄着他喝下。
宁二刚把药丸咽下去,嘴里就被魏端阳塞了块冰糖。
一看就是在附近超市里买的,是那种大块大块的粗制冰糖,很便宜,和白砂糖一个味道,嚼吧嚼吧半天都吃不尽。
可宁二已经很久没吃过糖了,放在嘴里砸吧砸吧,像在品什么山珍海味。
昏暗的一米见方的小空间里,宁二就那样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像在用眼神临摹他的模样。
魏端阳不能一直陪他,安顿好他后,就开始往仓库里一箱箱地搬货,或是帮着忙不赢的后厨送东西。
宁二就在那里静静地陪着,陪了半夜,眼看又到了快分别的时候,他才趁着魏端阳出来送他的空当,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你要跟我一起逃吗?或者,你带我逃。”他说。
魏端阳似乎吃了一惊,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见没人在附近盯着,才问他道:“去哪儿?”
宁二道:“往外面走,去赵福疆管不到的地方。”
他说着说着,眼睛便不自觉亮了起来,对魏端阳道:“我们可以躲起来,或者去告状。这样我们再也不用受他的胁迫,你也不用还他一分钱了。”
“他干的不都是些违法的勾当吗?这世上总还有几分公道可言吧。难道全世界都得听他的吗?”
他用那澄澈又带着几分期待的目光看向魏端阳,等着他的回答。
在那样的氛围里,那样的情况下,魏端阳根本没法对他说什么重话。
可对于赵福疆和其党羽的畏惧,让他选择了不予回答。
见他迟疑,宁二似乎也猜到了他的心声,便嘿嘿笑了两下,自嘲道:“我就随口一说,你就当个屁放了吧。我走了。”
是啊,他俩本就是萍水相逢,相识不过短短数日,魏端阳也不是他的故友亲朋,犯不着为他的命冒什么风险。
或许是因为早就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宁二也没见得有多失望。
他匆匆离去,正如他匆匆的来,一溜烟般跑了个没影。
可魏端阳却因为他那几句话,变得辗转难眠。
漫漫长夜,他躺在酒吧后厨临时搭成的木板床上,只觉得现在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是了。日日还债,又能还到什么时候呢?他远没有一夜暴富的资本,也没有什么机会咸鱼翻身。
就算他玩命地做事,一天打十份工,也抵不过利息翻滚的速度。
也许哪一天,东家那边嫌他慢了,也让他变成第二个宁二,将他关进东楼里,或是活取他的器官。
不铲掉赵福疆这块毒瘤,那何时才是痛苦的终点呢?
第二日一早,他便开始寻找宁二的下落。
可那人已经久不往这边来了,也不知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
他只能跑到赌场里,磨了认识的荷官很久,才获知宁二可能会去的地点:东楼。
可若想进东楼,是需要拿钱当入场券的。他那点破工资,匀了三百给宁二,又被赌场搜刮走绝大部分,剩下的连供他吃饭都堪忧,又哪里够得着进东楼的门槛呢?
他被保安拦在门外,眼看着无数顾客在门口来来往往,却连多进一步都成了奢侈。
等待也成了一种煎熬。
他在酒吧里,开始卖力地工作,偶尔也帮着前台做点事,有时碰到比较大方的客人,能赏他一点小费,他就千恩万谢,小心翼翼地存起。
第二次发工资后不久,他终于又一次见到了那个人。
宁二这回连脸都消瘦了,整个人都仿佛失了水分,如行尸走肉一般在后巷晃悠。
魏端阳不知他是不是又被取走了什么,他只是近乎仓皇地奔过去,抓起宁二垂落的手,对他说:“我们逃吧!”
第79章 逃亡
“逃?”宁二木然的眸子转了一转, 似乎没能立刻领会他的意思:“去哪?”
魏端阳掷地有声地说:“离开这里,摆脱赵福疆!”
宁二过了好一会,才回过味来。
在魏端阳面前, 他的眼睛一点点地恢复了神采, 脸上也重拾了几分血色。
“我们……真的可以吗?”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魏端阳,似在担心此刻的情景不过是他的一场梦。
他这辈子,见过的客人不计其数。
那些人, 兴致上来的时候,恨不得把海誓山盟都当歌唱, 一副要马上给他赎身的模样。可一旦他们冷静下来, 那再好的许诺也成了空。
宁二不是没有被人骗过,他本不该信的。
可看着魏端阳认真的面孔, 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 宁二这副残破不堪的身体里, 似乎也平添了几分勇气。
他知道,他必须逃走,才能有一线生机。再留下去,他会死的!
“怎么逃?”他问。
魏端阳本是一时冲动, 才对宁二说出那句话, 可当宁二问他时, 他竟像早已打好了腹稿一般,将话说出了口。
他说:“我手里有两千多块钱现金,我们可以先搭车,往S市的外面跑。只要我们用现金, 不用电子支付,一路上躲着人走,他们是找不到我们的。”
“等跑出城后, 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避避风头,等赵福疆不怎么惦记我们了,再找机会去J市告状,找那些能治他们的。”
“你不是说,你之前放出去的那些人,也有一些逃跑成功了吗?我们不去试,又怎么知道可不可以呢?”
听到他的一通分析,宁二的眼里也重新燃起了希望。
“好,我们走。我们现在就走。”宁二反握住他的手,郑重道。
“现在吗?要不要再多等几天?等他们放松警惕,再找个合适的时机?”魏端阳没想到他会这么急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