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乱?”
“没错。”宁二指着某个方向,他似乎想指东楼,但这里楼宇太高,他的视线被阻隔在层层高墙之后,只能用言语代替。
“赵福疆除了这个赌坊,还有一个窑子。他靠骗,靠拐,逼着我们在里面卖。伺候的全是些达官显贵。”
“我从十八岁起,就被卖到了那个鬼地方。到现在,已经过了快六年了。”
魏端阳吃了一惊,问他:“他这么猖狂,都没人管吗?你家里人呢?没报警?”
“管?”宁二呵了一声,道:“能管他的人,都在他那栋东楼里面乐着呢。能一直一直有送上门的美女和钱,鬼才做那费力不讨好的事。”
“我家里人……”说到这里,宁二的神色复又变得黯然,他的目光投向远方,显得那样凄凉而落寞。他说:“疯的疯了,死的死了,没人会管我的。”
“就算有,你觉得凭他们的能力,能跟赵福疆抗衡吗?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
魏端阳:“那你又是怎么得罪了他?”
宁二笑笑,说:“我趁着市里领导过来视察、楼里安保人手不够的时候,把她们放跑了。那些女孩男孩,很多都是被骗来的,读过书,还有的留过洋。可她们一进了赵福疆的地盘,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再怎么哭天抢地,都逃不出那张罗网。”
“等赵福疆发现的时候,她们已经作鸟兽散。就算他派人去找,也还是跑了二十几个。有的幸存者留在S市,找了当地媒体和网络,曝光了他的恶行。”
“为了这个,赵福疆就恨不得弄死我。但他买我的时候,也是花了钱的。他不可能让这点钱白花,肯定要在榨干我的价值之后,才把我弄死。”
“他逼我来这里站街,就是为了折磨我。等他折腾够了,就会挖走我所有有用的器官,赚最后一笔。”
魏端阳听得瞠目结舌,他问:“你没想过要逃吗?”
“逃?能逃到哪里去?魏端阳在这S市,是条十足的地头蛇,除非我们往J市走,去告状。可我们搜集不到证据,路又那么长,要多久才能走的到呢?恐怕我们还没来得及走出S市,就要被赵福疆的人给按下了。”
他并不是在猜测,而是在陈述。也许在过去,他,或者他认识的人,也曾抱着这种希冀,往外逃过,却依然无人能撼动赵福疆背后的关系网。
恶魔依然在为非作歹,而天遮住了一支眼,选择了视而不见。
宁二将积攒多年的怨气吐出了口。
但他知道,自己这些心里话,只是一种无用的发泄而已。
魏端阳没法帮他主持正义、讨回公道,就连他自己,也欠了东家的巨额债务,难以脱身。
“不说了。”他放下已经喝空的塑料水瓶,又一次往赌场后的陋巷中走去。
魏端阳伸手想拽他,没拉住,却还是成功让他停下了步伐。
“我有一件事情,不太明白。为什么你在东楼里待了这么多年,却到这时才无法忍受呢?”他问。
宁二扭过头,目光中闪过几丝怀念。尽管那次策划的动乱让他陷入了深渊,可他的神色中,并无半分后悔。
“因为……赵福疆新进了一批货,都是些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她们不愿意,抱着我的腿哭。有一个长得很乖,很乖,像我老家的一个妹妹。”
“可她死了,刚进东楼的第三天,就被他们玩死了。她的手脚被埋在东楼院子里的槐树下,至于身体……或许已经被分解掉了吧。”
“我走了。”宁二同他道了个别,跳到后巷里,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因为这次交心,因为两人同病相怜,魏端阳逐渐开始期待宁二的到来。
宁二很健谈,他会跟魏东阳断断续续说一些东楼里的琐事,或是跟他吐槽今天遇到的奇葩客人。
而魏端阳总会给他一些酒吧里余留的糕点,供他填饱肚子。
他们经常坐在吧台后面的地面上,絮絮叨叨地说一会话,又再次分别。
宁二也会在接两个客人的间隙里,特地跑过来看他一眼。
第78章 请求
渐渐的, 连酒吧里的人都知道,宁二看上他了。
每次宁二到后门来找魏端阳的时候,认识的酒保都会在旁边起哄。
可魏端阳知道, 他们俩只是相互认识, 连朋友都算不上。
宁二会来找他,只是因为他会给宁二带一些吃的,填饱那人饥饿的肚肠。
他会愿意跟宁二交往, 也仅仅是因为宁二不会看在他是个烂赌鬼的份上,嫌弃他。
酒吧发工资的那天, 发到魏端阳手里的只有一叠薄薄的钞票。他匀出几张, 在宁二过来找他的时候,递给了他。
“你拿着吧。就当你接了新客, 休息半天。”魏端阳说。
宁二扇了扇那几张票子, 笑着说:“这点钱, 可不够半天用的。”
但他仍是将钞票塞进口袋里,只是对魏端阳道:“既然是你请我的,那我这半天就用来陪你吧。你现在有空吗?”
魏端阳问:“你想去哪?”
“随便走走,哪里都行。”宁二下意识回答完, 又补充道:“别走太远, 不然他们等下又要来抓我了。”
魏端阳便当真放了手头的活计, 陪着他走出门去。
城东昨日才下过雨,泥水积在人行道的砖缝里,映照着碧青的天色,和在马路上漫步的两人。
宁二近乎贪婪地呼吸着周围的空气, 明亮的眸子里倒映着路边鳞次栉比的楼宇、呼啸而过的汽车,还有光鲜亮丽的一座座商铺。
他买了一个热烘烘的烤红薯,掰了一半递给魏端阳。黄澄澄的果肉混着热气暴露在空气中, 还没来得及散热,就被他“嗷呜”一口吃进嘴里,烫得他直呼呼。
魏端阳一抬眼,就发现了他的窘况,连忙递了个甜筒过来——很劣质的香精混成的甜水,粗粝的沙冰口感,可吃到嘴里,却格外的甜。
宁二像是第一天才到这城市里的一样,对一切事物都感到新鲜,总是忍不住停下来瞧一瞧,看一看。
“如果我自由了,我就要去那里玩。”
“等我有钱了,我一定要尝尝那是什么味道。”
“还没到海洋馆去过呢。”
他每一次吐声,都是一句遗憾。
魏端阳快步跟上去,在枝叶摇晃的沙沙声里,问他:“这些你都没感受过吗?”
宁二顿了顿,坦诚,却并不困窘地说:“没有。”
他往马路牙子上轻轻踢了一脚,说:“我从小都在乡下,最多去过镇上的集市,再长大些,就来了这里。”
这实在是种巨大的遗憾。面对这样一个繁华的都市,他所能做的,竟然只有偷偷瞻仰,无法得见。
陪伴他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夜,和日复一日的以身还债,一刻都不能停歇。
相会的时间比魏端阳想象中更短,他们才不过走了一个多小时,绕着附近兜了兜圈子,都没来得及走到更繁华的地段,就不得不生生折返。
“我得回去了。”宁二站在从两栋楼宇间漏出来的阳光里,不无遗憾地说:“再拖下去,又要挨打了。”
他借着光,认认真真看了魏端阳半晌,忽然发现,这个人长着一张干净清瘦的脸,衣着虽然简朴,却收拾得十分熨帖。
他用叹息般的语气,说:“可惜啊,如果我们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相遇,该有多好。”
魏端阳还无暇去想他这句话里的深意,他已经摆摆手,重新融入到那片黑暗里,不见了。
这一次挥手告别后,魏端阳有好一段时间都没再看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