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你对我好,我喜欢你。”
“除了我爹和我娘以外,你是对我最好的人。谢谢你。”
魏端阳抵住他的肩膀, 克制着将两人的距离拉开。
“我不是图你什么,才带你走。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好。”魏端阳说。
宁二比他年轻, 虽然备受磋磨, 却还存着点属于少年的天真。
可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个烂人, 是个没下限的烂赌鬼。
他让亲人失望过太多次, 所以连父母妻儿, 也早早厌弃了他。
只有宁二才不会嫌恶他,还把他当好人。
“你不明白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宁二并未因他的推拒而失望,依然无比诚挚地说:“如果不是你,我一辈子都离不开东楼。活着, 就要在里面当娼妓;死了, 就被挖掉器官买卖, 都留不下一个全尸。”
“你让我感受到了自由,让我可以决定自己的归处,让我不用生当那里的人,死当那里的鬼。”
多奇特啊。魏端阳想。
他在别人眼里, 是个无可救药的烂赌鬼、死蠹虫,他背负几百万的债务,一辈子都还不清。亲戚朋友, 也早就跟他割席。
可在宁二眼里,他俨然成了一个圣人。
只因为那几次微不足道的接济么,因为他俩同病相怜?面对宁二崇拜感激的目光,魏端阳一边觉得受用,一边又觉得歉疚。
他本不该被捧到这样的高度。
宁二的身体,因为被摘器官和连日的奔波、饥饿,单薄得像一张纸。
魏端阳对他,更多的只是怜惜。
他是个性取向正常的男人,对宁二也没什么非分之想。对他来说,宁二更像是他的弟弟,而非他的情人。
这或许并不算喜欢,更谈不上爱。
可他仍是笨拙地抱紧了他,抱住自己在这世间唯一的同类。
“对不起。”他说。
“不用说对不起。哥,你永远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因为他的拥抱,宁二仿佛受到了鼓舞,他笑着说:“我一直都在拖累你,用你的钱,吃你的东西,我也还你点什么吧。”
魏端阳察觉到他的手在越矩,连忙制止了他:“我不用。你别勉强自己。”
他知道宁二一直被逼着在东楼里当鸭子,猜测他应该很排斥这种事情,而自己也并不需要什么报答。
“你是不是嫌我脏,怕染病?”宁二依旧笑嘻嘻的,仿佛这样的自嘲,对他来说只是无关紧要的事。
“我……不是……”魏端阳摇摇头。
他只是觉得,他的付出没到那个份上。他不能挟恩图报,去逼迫宁二做他不愿意的事情。
可宁二却铁了心要还他点什么,当即又笑着对着他举起手来,说:“那用这个,用这个总行了吧,这样就不怕得病了。”
他十分热情地挤到魏端阳怀中,要对他施以“报答”,而魏端阳半推半就的,也就随他去了。
一时间,帐篷外只剩下呼呼的夜风,和时不时响起的两声虫鸣。
而帐篷则发出让人遐想的奇怪抖动,混杂着魏端阳几道隐忍的低呼声。
一切结束后,他们的关系似乎又亲近了不少。
魏端阳衣衫不整地躺在帐篷里,任由宁二枕着他的臂膀,半靠在他的胸膛上。
宁二还很兴奋,没有睡意,依然在絮絮叨叨地跟他说话:
“我小的时候,最爱看星星。每到夏天,周围的街坊邻居都会凑到我家院子里,点好蚊香,扇着蒲扇,在树底下纳凉。”
“后来进城务工的人多了,家家户户也都门户禁闭,大家都不再像从前那样来往,慢慢的,人情味也就淡了。”
“城里也有星星,可是远比不得乡村里明亮。而且我们晚上,也不怎么出来,都被关在东楼里,只能听着外面的龟公报号,301,302……”
“赵福疆那个死中间商,收别人2000,发到我们手里就只剩20了。老子给他做鸭,得猴年马月才能把债还清。”
魏端阳一下一下轻拍着他,问:“那其他人呢?也是这个价?”
宁二说:“也有贵的。越是年轻水嫩,越是长得漂亮,卖得就越贵。但贵也没什么好处,女的要吃药避孕,男的要吃药防艾。女的一旦怀了孕,就被逼着打了,甭管那孩子几个月大。有的人打着打着,就再也怀不上了,成天见儿地咳嗽、生病,子//宫直脱垂到□□里。”
魏端阳之前只挨过赵福疆底下打手们的殴打,不知道这东楼里更有一个人间炼狱。
他忍不住评价道:“他可真该死。”
宁二说:“要是世间真有什么公道可言,那赵福疆这种人,早就该下十八层地狱了。”
他愤愤不平完,又将注意力转回到魏端阳身上,拿手肘捅了捅他,说:“哥,要是你没地方去,就回我家吧。”
“现在吗?”魏端阳问。
“倒也不一定是现在。等赵福疆倒了,你就跟我一起住到乡下去。我爸妈的房子应该还在那里,虽然又破又老,但最起码可以遮风挡雨,不至于让我们受冻。我可以去种田收谷子,就不会让我们俩挨饿。”宁二畅想着畅想着,仿佛真的看到了那副情景,唇边也泛起了三分笑意。
魏端阳笑着问他:“你想让我过去给你当村夫吗?”因他凑得很近,连呼吸都喷吐在宁二耳畔,挠得人心痒痒。
“也不一定是要当村夫啦。”宁二的耳根悄悄地红了,有点不敢看他。“哥你比我厉害,你总会有其他法子的。”
“那平时呢?我们总不能一年到头都种田吧?”魏端阳问。
“平时嘛,我们可以去打打零工。去工地上绑钢筋,搬水泥。我读书那会儿,我爸爸做小工能拿120一天,做技术工能拿150。现在不知道了,可能工价也跟着涨了点吧。”
“要是赵福疆倒了,我们可能也不用还那些高//利//贷了。我可以把这些钱存起来,补贴家用。你可以寄给你的孩子们,帮他们交学费。”
魏端阳没想到他连自己的家人都考虑了进来,故意问他:“那要是我回归了我的旧家庭,跟他们住在一起,不陪你了呢?”
宁二本在笑着,听了他的话,也未减半分笑容,只是定定地看过来,用一双比夜还黝黑发亮的眸子,认真地说:“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我会在家里等你。不管是十年,二十年,我都等你。”
那一瞬间,魏端阳听见了自己心动的声音。
他本身所有的那些防备、疏离,都在宁二炽热的诚心面前,一层一 层被剥开,只剩下最纯粹真实的本我,一点一点推着他,向宁二靠近。
他们的唇紧紧贴在了一起,这一次,是他主动亲吻了他。
宁二明显有些受宠若惊,还有些难言的惊喜,他享受并珍惜着这个吻,可这个吻却是那么轻,那么短,像一只偶然落地的惊鸿,倏忽就不见了。
只剩下唇上残留的温度,告诉他,那个人,曾经来过。
热情稍减时,他们无比自然地紧贴在一起,用彼此温热的体温,对抗外界的寒凉。
“真可惜啊。”宁二从帐篷的破洞里仰望着天空,说。
“可惜什么?”魏端阳不解。
宁二愤愤道:“可惜我们好不容易离开S市,好不容易找了个开阔的地方,却是个阴沉沉的天,都不能让我痛痛快快地看一场星星。”
魏端阳失笑,说:“这有什么,星星总会有的。乌云会过去,月亮会出来,每一个晴朗的夜里,我都会陪你看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