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普通人,虽然总会不间断失忆,总能神奇地转危为安,而且身体里似乎还存着另一个灵魂,但他最多觉得自己是个精神病患者,从没想过,自己会是一个异端。
他明明能吃能睡也能上厕所,还能生儿育女,看起来和寻常人也没什么两样。
可从诞生之日起,他就背负起了一座城的血债——虽然这一切并非他主观上可以掌控。
等衰老的身体再无力前进时,他选择了又一次让小黑蛇驮行。这一送,就直接把他送到了藤乌市的辖区之内。
说来奇怪,他来时还踌躇满志,可眼望着那座笼罩在黑暗中的城市,他又感到莫名的排斥。
似乎,有些不太好的记忆,就与这里有关。
他立在边界线上,犹豫不决,看了看一旁的小黑蛇,吐声道:“我……不太想去……”
可现在暮色冥冥,四处并没别的地方可以落脚,除了继续向前以外,他没有别的选择。
他的直觉一向准得可以,他能感觉到,这种抗拒情绪并非来自于对危险的警惕,而是一种……厌恶?
他现在无比渴望有个熟悉的人在这里,告诉他要怎么做。
霍医生也好,裴恒也罢,他需要有人帮他做这个决定,因为他的心已经乱了。
藤乌市和鬼城如此之近,鬼城是他的诞生之地,那藤乌市,可能也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面对潘多拉的魔盒,在开启的这一瞬间,他胆怯了。
小黑蛇舔了舔他的脸,昂首看向前方,做出了“前进”的动作。
“要是里面有让人恶心的东西呢?”他问。
小黑蛇咧开嘴,从上下颚之间,凭空长出两根森冷的獠牙。
褚颜:“你是说,你帮我对付它?”
小黑蛇:点头。
“好吧。”褚颜心下稍定,心想以自己目前这具衰老的身体,也确实拖不了多久。
他们一人一蛇,齐齐往城内走去。
才刚刚踏入藤乌市的地界,褚颜就察觉到了几分不对。
他开启“谨慎”技能,看到天空层层绵密的乌云中,有某种大头长尾的怪物在穿行,若非他观察里敏锐,恐怕要把那当成是某种闪电的弧光。
空气里传来若有若无的男孩的嬉笑声,像贴着耳畔响起,可等他回头去看时,那笑声又倏忽远了。
他有些不安地抱住小黑蛇的身体,将它放在胸前当盾牌,以给予自己一点支撑。
夜幕中的城市空荡荡的,家家门户禁闭,连本应繁华的商业街,也只有从门缝里漏出的灯光,不见店铺开门。
有奇怪的目光投射到他的背后,窥探着这位古怪的外乡人。
可等他逆着去找时,那目光又倏忽不见了。
空气里飘来一股奇怪的味道,咸腥,刺鼻,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或许更像是一种惹人憎恶的花香。
石楠花。
褚颜打开导航软件,搜了一下附近还在营业的连锁酒店,也顾不得考虑价格多少,只盼着能尽快找到落脚地。
他的拐杖声嗒嗒地落在绵延的水泥街道中,有什么东西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不远不近一路随行。
褚颜如芒在背,鸡皮疙瘩瞬间跳了起来,他战战兢兢地回头,身后漫长的街道里,空无一物。
小黑蛇越过他的肩膀,吐着信子凑了过来。
褚颜:“有什么东西在跟着咱们,对不对?”
小黑蛇点点头。
褚颜舒了口气,看来这并不是他神经异样,或过分敏感导致的幻觉。
但小黑蛇没有展现出攻击的姿态,似乎他也找不到那个跟随的人在哪。
褚颜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路过拐角时,他看到巷道中站着两个奇怪小孩,在对着他指指点点:“嘻嘻,是个老头。”
“干巴巴,老掉牙。”
他们嬉笑着,唱了两句现编的歌谣,等褚颜回头去看时,又不见了。
连锁酒店已经近在眼前,泛着白光的灯带看起来是那样亲切,褚颜根本顾不得考虑其他,一把抱起小黑蛇,就冲了进去。
“该死该死该死。”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他嘟囔着,在走到酒店温暖的灯光中以后,就如同沐浴到了太阳的光辉之下,那些阴冷战栗的感觉也瞬间消失不见。
酒店前台只有一个工作人员,找他要了身份证,登记入住信息。
“老人家是今天刚过来?一个人?”前台问。
“嗯。”褚颜摸摸肚子,小黑蛇已经被他藏进了衣服底。
前台把身份证还给他,道:“如果您家里有小孩,不要让他晚上还在路上走,不安全。”
褚颜想起来时看过的那些传闻,问:“会莫名其妙地消失,对吗?”
前台点点头,道:“对,尤其是男孩子。”
第95章 裴恒的过去
褚颜指指门外, 道:“在旁边那栋楼底下……我还刚看见两个……”
前台闻言,神色蓦然一变,慌张道:“您怕不是……看见了某种脏东西……”
她扫视了褚颜几眼, 见他在灯光下有影子, 言谈也还算正常,这才稍稍放下点心。
“早点休息吧。在藤乌市,年轻男孩子, 最不安全。”她神神叨叨地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开口了。
褚颜捏着房卡, 满怀愁思地进了电梯。
幸亏自己变老了, 不然还得操心会不会被人惦记。褚颜想。
走进客房后,他在卡槽内插入房卡, 将室内的灯光逐一点亮。
许是有些心神不宁, 在洗完澡后, 他没有熄灭任何一盏灯,就这样在床上合衣躺了下来。
说起洗澡,这中间还出现了一个小插曲。
小黑蛇本来老老实实在他腰上盘着,看他脱衣服, 也兴冲冲地竖起脑袋想观看, 被他冷着脸往外赶。
“要么滚出去, 要么藏起来,不许看。”
虽然小黑蛇没有性别,像宠物一样,但褚颜总感觉有点别扭。
小黑蛇却出奇地执拗, 脑袋在他用来阻拦的手掌里顶顶顶,黑乎乎的身子扭扭扭,就是不肯罢休。
褚颜火了, 盯着它道:“出去进来二选一,不然我把你扔到楼底下,那几个鬼小孩估计还在那里。
小黑蛇吐吐信子,颇为无奈地钻进他的身体里,从了。
褚颜将身体擦拭干净后,就从空间戒指里拿出一套新衣服,换了上去。
他在酒店软软的床榻上躺下,因为小黑蛇被他赶回了身体中,他一时无人交流,便摸了摸空间戒指,将那枚遭受过神秘人袭击、只剩一枚金铃的红绳拿了出来。
随着记忆的缓慢复原,他似乎对裴恒这个人,产生了某种不为人知的依赖。
或者用“复苏”二字,要更为准确。
他们真的是恋人吗?
那为何又会分离?
裴恒什么都不记得就算了,为什么自己也会失去这段记忆?
自己是异端的这件事,他又了解多少?
因为那些冗杂的记忆,褚颜颇有些神思不属。
他抱着那铃铛躺下,睡到半夜,只见一条空间裂缝在他身边凭空出现,一张纸片人飘飘钻了过来。
在室内耀眼的灯光下,那张纸片人很快在地上站定,又迅速变大膨胀,化作一个身着黑色风衣,容貌俊美,有着一双幽绿色瞳孔的年轻男人。
此人正是裴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