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少爷止住笑声,脸上的表情变得怨毒:
“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来救我。反倒是他的仇人,怕我死了以后没了把柄,留了我一条命。”
“可我的眼睛,却被他们挖出来,送给他当了战利品。”
金少爷定定地看着他,问:“这样的情况,你让我还怎么跟你回去?”
褚颜沉默了。
纵使再心如铁石的人,听了这样的遭遇,也不可能再强迫他回去。更何况他不是。
“你想去找你恋人的坟?”褚颜问。
“是。你找老东西问清地址。至于他——”金少爷“看向”被褚颜扶着的神父,道:“把他放在这里吧,你带不动我们两个的。我缓解了他的异化,再让老东西花钱请人给他治疗。他应该不缺这点钱。”
褚颜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要我陪你?”
“在日光下,我坚持不了多久。”金少爷说完这句话,褚颜也蓦然发现,他的脸出现了腐烂的迹象。
与此同时,他好不容易接好的四肢,也开始摇摆、脱离。
不一会儿,他就变回了人彘的模样,径直往地上摔去。
褚颜捞了他一把,缓解了一些冲击,看他无力再移动,干脆脱下身上的衣服,给他套了起来。
“是离开铜山镇的缘故吗?”褚颜问。
“是。”
褚颜没再多言,直接给联络人打了个电话,将大意传达了过去。
那边很惊讶他们还活着,问清地点后,便连声答应下来。
“让他们把我的眼睛带过来。”金少爷补充道。
褚颜如原样复述了。
给神父留了一些必需用品,在确认他呼吸平稳,状态确实在好转以后,褚颜才背起金少爷,向给定的地址行去。
仅靠双腿,他肯定是一两个月都走不到的。
幸好这一路有金少爷开道,他那种扭曲道路的能力还在,即使削弱了点,但也聊胜于无。
虽然金少爷惧怕阳光,但褚颜明显感觉到,他趴在自己背上时,有在寻觅着太阳的方向。
冬日的暖阳洒在他腐败青白的脸上,却是那样的平和美好。
或许他内心里,也是在渴望着自由和温暖的吧。
长清墓园。
说实在的,这个墓园有些颠覆褚颜的认知。
他本以为墓园应该像电视里看到的那样,一排一排整整齐齐,地下的逝者们共享着少得可怜的土地,在水泥板下的黄土里当邻居。
可这个墓园却被山水环绕,视野广阔。坡度平缓的青山上,坐落着一个又一个大理石墓碑,彼此间距离并不拥挤,几乎可以称得上亡者的独栋别墅。
也许是近乡情怯,在进墓园以后,金少爷没有再说话。
直到褚颜走到刻有“叶青禾”几字的碑文前,他才要求褚颜把他放下来。
金少爷体内能量涌动着,让他短暂获得了操纵手脚的能力。
他靠在那冰冷的石碑上,就像倚靠在恋人的怀里。
他蜷曲着,仿佛又变成了当年那个天真纯挚的少年。只是这一次,已是碧落黄泉,不复相见。
“青禾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褚颜成了金少爷唯一的听众,听他诉说着已无人知晓的故事。
“我们在校园里相识,我是最招人嫌的问题学生,他是学校里的实习校医。”
“他长得很好看,学校里的女孩子都去偷看他。我却是跟同学打了架,才见了他第一面。”
“那时候我就想,怎么会有人这么好看、这么温柔呢?他跟老东西,跟哥哥们、佣人们、同学们,完全不一样。”
“他不会用或轻蔑或嘲讽的眼神看着我,他只是很小心地帮我处理伤口,然后问我,痛不痛?”
“怎么会痛呢?不过是一点拳脚,比不得老东西拿鞭子抽,拿脚踹。”
“从那一刻起,我就确定了,我要得到他,我要跟他在一起。”
“他听见我的求爱后,没有骂我,只是有些无奈地说,晏初,你还小,你不懂什么是爱情。如果我借着你年纪小好哄骗,跟你在一起,那我跟禽兽有什么差别呢?”
“你明白吗?他真的和别人不一样。别人会因为我的钱讨好我,或者为私生子身份看低我,他不会,他连拒绝的理由都那么动听,让我一点难过都生不出来。”
“我明白。”褚颜道。
他看着金少爷脸上追忆的神色,听着他细碎的絮语,既觉得悲伤,又觉得温暖。
他想,金少爷一定很爱那个人吧,不然怎么会时隔多年,依然记着那个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丝笑。
或许在地狱般的铜山镇里,他也是靠这些少得可怜的回忆,来熬过那无比煎熬的岁月。
“为了配得上他,我一改常态,发奋考上了大学。虽然比不得他,但那有什么关系呢?他从不会嫌弃我。”
“他实习后就离开了学校,去了医院。我们俩在校外同居,他工作赚钱,我读书。我们两个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没有去打扰和伤害任何人,连同学都不知道我在和他交往。”
“可为什么他的家人要拆散我们呢?就因为我是个男人,我的存在让青禾成了另类,让他们家绝了后?”
“他们带着重礼去求老东西,怕他给我当靠山。嗤。”金少爷嗤笑一声,道:“老东西巴不得我死得远远的,哪里会在乎我的感受。以他的层次,他根本看不上那些东西,但为了给我添堵,他同意了。”
“青禾被绑去结婚,我被赶出家门。我失了青禾的下落,怎么都联系不上他。我知道是老东西干的,除了他,没人有这个能力。”
“过了很久,我记不得多久了。老东西落了难,说起来就好笑,他被人拿炸药炸断了腿——你说怎么没炸死他呢?还要留他一条狗命干什么。”
“后面的故事,你都已经知道了。”金少爷道:“他的仇家也遭了官方的打击,不得已把我送到铜山镇。那里是拐卖犯的大本营,家家户户都买老婆,买儿子。”
“她们有的是从偏僻山村里拐来的,有的是下药药傻的大学生,有的不过出门散个步就被绑架了。陶去妹她妈,就是被买来的,拿铁链子栓在家里,吃狗食。后来她到安老板家工作,她妈的待遇才好点。”
“他们那里宗族势力庞大,警察全是地方上的人,官官相护,户户相通。你想从那里逃出去,出不了村口就被逮着了。”
“你以为男人就能逃脱吗?不。女人这两个字,不仅是一种性别,还是一种处境。他们有着丰厚的钱和不开化的头脑,当然要玩点不一样的啦。”
“那个带我过去的小弟死了以后,他的亲戚不想白养我,又发现我长得不错,就想把我卖给安老板换钱——毕竟他是镇里数一数二的富豪,出手十分阔绰,稳赚不赔。”
“他们拢共卖了我两次。第一次送过去的时候,安老板不要。因为经他手的漂亮男人太多了,不够新鲜。”
“为了赚钱,他们就砍了我的手脚,把我做成人彘。这次安老板总算肯要了。”
“我求过他们,让他们找我爸要钱。只是一百万而已,连我自己的零花钱都不止这个数。可他们不愿意——谁愿意担风险呢?要是我喊来的是外面的警察怎么办?他们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事。”
“不如卖给‘自己人’,最起码知根知底——这是他们的原话。”
“在安老板手里,我不敢发声,装聋作哑,我怕连最后这条舌头都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