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哪有那么容易赚。”季叔吐槽。
安叔问：“姐夫，你呢？”
季叔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哼哧哼哧地答：“还不都是那些。我梦见我债还清了，在家抱孙子。”
安叔：“嘿嘿，都是美梦。”
美梦吗？说起来，如果裴恒不闯进来，他能见到女儿，也不失为一个美梦。
从房间里出来，路过走廊的时候，褚颜发现，好几个房间的门大敞着，床上的被褥乱七八糟地堆着，却不见一个人来收拾。
就好像，这几间房里的人，一晚上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想到昨晚狂拍宿舍门的宿管，似乎猜到了这些人消失的源头，顿时不安地加快了步伐，逃离了这片区域。
宿舍楼和食堂相距不远，等褚颜他们赶到时，才发现裴恒已经给他们买好了饭。
这位调查员虽然不苟言笑，但做事还是很靠谱的。
褚颜喝了一口稀饭，问：“怎么不买点别的？”
裴恒的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淡然道：“这里的肉，不干净。少吃为妙。”
褚颜凛然一惊，他瞥了眼旁边谈笑风生的女职工一眼，恍惚间看到，她们勺中的肉丸子，变成了半截煮得发烂的手指。
他顿时一噎，只觉得稀饭还没下肚，就已经饱了。
……
电子厂的操作间比较讲究，进去之前先要穿好鞋套。
他和两个大叔的工位相邻，都在流水线边上，一人一个塑料板凳。
半成品电路板沿着履带一路传送过来，从右到左。而一条流水线上的人员都有各自的任务，有的负责插元器件，有的负责调试，有的负责焊接，有的负责组装。
第37章 流水线
褚颜分配到的任务, 是把一个四脚的灯插进四个孔里。
这活听起来很简单，但做起来却很麻烦。
因为那四根金属丝并不十分规整，有的歪歪扭扭, 有的挤成一团, 实在既考验眼力，又考验耐心。但流水线是一直不停的，整条线路并不会因为你一个员工的笨拙, 而放慢进度。
褚颜左右看看，发现不仅是自己, 新来的安叔与季叔, 也明显跟不上履带传送的速度。
流水线的工作，还真不是人人都能干的。褚颜想。
他正一个头两个大, 看着又源源不断传来的元器件, 忽然想到, 自己为啥要循规蹈矩，不是有异能吗？
他心念一动，瞬间就发动了“谨慎”！
一时间，他眼前的流水线都被放慢了, 线路板上的接口变得清晰了, 他的动作也相应地加快了。
于是他一边掰灯脚, 一边往接口里插，不仅干得又快又好，还能顺手帮两位大叔的忙。
两位叔顿时压力骤减，对着他连声道谢。
但帮着帮着, 褚颜也察觉到，右边的季叔明显有些偷懒，看他干得快, 就趁机把一些元器件往他盘中塞。
褚颜便意识到，当好人也要有个度。所以他又慢慢下调了进度，能帮则帮，闲暇时也多少偷个懒。
工作之余，他也抽空打量了下这周围的环境。
这一个车间里，就有十几条流水线，每条线上都有上百人。在车间尾端部分，还有巨大的燃烧着的锅炉，喷吐着炽热的高温。
也不知道这锅炉的安全措施到不到位。褚颜想。
他刚冒出这个念头，就看到不远处的少年一阵抽搐，手指从切割机上落了下来。
褚颜吓了一跳，而周围的人要么忙于工作，要么熟视无睹。
唯有线组长快步上前，一边推了个新人上去顶上，一边捡起那根手指扔进盘中。
褚颜有些担心地看着伤员离去的背影，可当视线落到履带上时，却看到无数断手断指在飞舞。
它们无不血肉翻卷，狰狞可怖。
有的像被束缚在履带上一样，尽忠职守地履行着自己的义务，切割，插件，挤压，印制……
有的则猝不及防地跳到旁人面前，吓他一跳，于是又一根手指当啷落地。
褚颜看到线组长盘中的断指越来越多，恍然间明白了，食堂的材料从何而来。
他有点想呕，还来不及表现，就看到自己这条线的组长正朝这边走来。
大大小小、横着的竖着的眼睛从她脸上、脖子上，每一寸裸//露的皮肤里长出来，紧盯着流水线上的一百多号员工，像是生怕他们有一丝偷懒的机会。
被她盯着，褚颜只觉得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不敢有一丝懈怠，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操作。然而，无论他动作有多快，那些活都好像永远干不完。
一条又一条金色的线从流水线上延伸出来，另一端连接着他们。
那条线，或许叫金钱，又或许，叫谋生。
他逐渐感到干渴，想喝水，还想上厕所。
然而被锁在线上的他们，连这些简单的活动都不容易达成。需要跟组长请示，需要有人顶班，才能稍稍离岗。
一整天的忙碌下来，褚颜只觉得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尤其脖子，因为一直低着头操作，肌肉十分酸痛。
他只是出任务才来这里打工，可有许许多多的人，只能在这保障不足、超时工作的地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耗费青春。
那些人，大都是没得选的。
社会上的岗位只有那么多，快递、外卖、出租也已人满为患，又能去哪里呢？
干到快五点的时候，突然从入口处走来两三个白领，径直走到其中一条流水线处，将两个新人提溜了出去。
这是为昨晚梦中的事情，开始查人了？
褚颜手上动作不停，心里暗自揣测。
似乎背后的人一时难以确定究竟是谁闯入了梦境中的湖泊，再加上昨天新进了几百个实习的中专生，是以白领们连续查了好久，都没有查到褚颜这边。
眼看天色渐渐变黑，褚颜的肚子也咕噜咕噜叫了起来。他早上只吃了一碗稀饭，在这么久的连续工作下，早就消耗完了。
他开始怀念季叔昨晚的炒菜，虽然食材简单，最起码来源安全，味道也好。
临吃饭前，组长特地提醒整条线的新人，道：“吃完饭和下班后的空闲时间，老实回宿舍，不要在园区内乱逛和逗留。”
右边的季叔问：“为什么？我要是想出来抽根烟，或者买点东西呢？”
组长道：“尽量在小卖部那里买。在园区内，不要试图挑战规则！”
褚颜瞥了季叔一眼，猜测他是想去买些食材开小灶。
但进厂之前褚颜已经看过了，这里都是工业区，如果想找菜市场，要么等那大半个小时才一趟的公交车，要么步行去几里外。无论哪种选择，都很麻烦。
季叔嘟嘟囔囔，似在小声抗议。
褚颜和其他人一样胡乱应了声，混在人群里走了出去。
晚上裴恒没有出现，这位高级调查员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在食堂里到处都找不到他的身影。
晚餐的菜色也很一般，季叔一边吃一边皱眉，道：“煮的什么猪食。等我去外面买点材料来，我们炖牛腱子。”
褚颜点点头，啃着从小卖部买来的干面包，下饭。
吃完饭，又得返岗。这里采取两班倒，他们早八才来，要上到晚八才结束。
褚颜揉了揉脖子，刚准备沿着员工通道回宿舍，脑子里突然响起裴恒的声音：“下班后先别回去，我们去探索其他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