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显然不信邪,走到泥沼的另一边,又一次跳了进去。
可是,无论他向上还是向下,往左还是往右,前往一个方向或是不断更改,最终他都会回到这里,不得不再次面对这诡异的半间房子。
看来不照那个老头说的做,是不可能离开这里的了。
褚颜努力整理了一下思绪,又强压下自己心里的那点道德,迈步往那扇大门走去。
枯瘦老头就站在那里,提着一盏要灭不灭的灯,像设定好固定程序的NPC一样,道:“这些都是积压在这里的存货,要不是你来了,我非得累到死不可。”
经过泥沼的教育,褚颜已经学乖了不少。他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假的,假的而已。
就像一场不按指示来,就无法通关的游戏。求生而已,不丢人。
他近乎破罐子破摔地说:“你想让我怎么做?”
“剃完肉,剩下的骨头磨成粉。能卖。”老头说。
褚颜强忍不适和恶心,从地上捡起一块零落的肢体,放到了桌子上。
桌子已经有些年头了,上面凝结着厚厚的污垢,污黑的颜色,斑斑驳驳。
斑驳中夹杂着许多横横竖竖的刀痕,深深浅浅,各不相同。
污垢深陷入这些痕迹里,一层累着一层。
杀猪刀就放在不远处,闪烁着凛冽的寒光。油黑发亮的把手,不难看出,它经历了多少代的消磨。
褚颜一手按住那条冷得彻骨的胳膊,一手抓起杀猪刀,对着胳膊中间切了下去。
粘稠到发紫的血液从伤口处渗了出来,流到他的指缝里,黏附着他的毛孔,像从地狱涌出的、最深最恶毒的诅咒。
第60章 绞肉机
肮脏的、污黑的、粘稠的血, 如有生命一般,在他手掌上缓缓蠕动起来。
灯芯哔啵哔啵地响着。
浊黄的尸油在人皮裹成的灯笼里静静燃烧着,缕缕青烟如无法瞑目的灵魂, 扭曲着朝上方飞去。
褚颜看着这阴森吊诡的一幕, 感觉自己仿佛也成了非人类的其中一员,成了心狠手辣的刽子手。
“快干,磨蹭什么呢?”老头在旁边厉声催促道:“让他们知道你偷懒, 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换了平时,褚颜肯定会反怼回去, 可这次, 他却一反常态地沉默下来,一边用刀刃剖开层层绵密的肌肉和脂肪, 剖出最中间那根沾满碎屑的骨节。
一边催眠自己, 这只是一个兽类的前肢, 和寻常猪狗没什么两样。
可小臂末端根根分明的手指,却又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确实是杀戮者的帮凶,是一个负责处理尸体的清道夫, 一个同谋者。
“好疼啊!好疼啊!”那截手臂倏然裂开一张血淋淋的嘴, 惨叫着问他:“你为什么要割我呢?”
又对他连声哀求:“求求你放我走吧, 放我走吧。让我在泥里腐烂不好吗?”
它挣扎着躲避那把杀猪刀,五根手指蜘蛛腿般弓起,向着桌子边缘爬去。
褚颜冷着脸一把按住它,静静盯了它半晌, 似在判断究竟是手臂变了异,还是自己心里生了病。
情急之下,那张血嘴猛地张开, 在他手上咬了一大口。
褚颜“嘶”了一声,抬起手来瞧,却没有看到半点伤口,只有氧化后的污浊血液,从他掌中缓缓流过。
他强忍不适,将小臂骨剜出后,扔到骨盆里,而剩下的肉块,则被他归置到废物桶中。
房间边缘还有一架半人高的绞肉机,巨大的刀刃静置在冰冷的金属外壳中,缠绕着零星的肌肉组织。
浓重的血腥味从金属机器里散发出来。
干巴老头扶着桌子边缘,踉踉跄跄地起身,拎起那个沉重的废物桶,一步三晃地走到绞肉机前,将里面的残肢碎块倒了进去。
“咔咔咔。”
令人头皮发麻的机栝声在屋内响起,像是一头沉眠的怪物正从睡梦中慢慢苏醒。
他循着声音看过去,见到绞肉机伸出两排铡刀,化作两只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大手,抓住投喂进去的碎骨碎肉,就往嘴里塞。
“嘎嘣”,“嘎嘣”。
它那两排尖利的刀片牙上下咀嚼着,好像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浓稠的鲜血从它齿缝里流淌出来,又化作细小的黑色爬虫,争先恐后地往地上去了。
但它那张嘴,似乎永远都吃不够,一边嚼着,一边贪婪地凝视着房间里的另外两人。
褚颜看它的这一小会,刚刚那一桶剩肉就已被它吞得一干二净。
“快点干活!”老头催促道。
褚颜只得再去捡脚下的断肢。
他弯腰时,眼睛余光一瞥,竟瞥见那绞肉机的黄灯里闪过一抹精明的红光,竟伸长两边手臂,将干巴老头往入口处扒拉。
正巧干巴老头摇晃着衰朽的身体走过来骂他,让它失了手。
但褚颜知道,它是永远吃不够的。
他都能感到绞肉机投射过来的炽热目光,好像自己也成了它预订的盘中餐。
他刚捡起一条新的肢体,就感到手心一阵发痒,触感软软的,麻麻的。
他将断腿拿到人皮灯下一瞧,只见千万个针扎似的小洞横亘在那半腐的皮肤上,每一个小洞里,都有白白的蛆虫在翻涌。
“呕!”
他被恶心了个彻底,刚把断腿扔开,就撞见一个被镶嵌在人墙中的,歪倒的人头。
在极近的距离里,人头蓦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的旁边,刀痕犹在,两边眼角各自被切了一刀,像是取走了某样东西。
他动了动只剩半截的身体,到这时褚颜才发现,他的上半身,竟只剩一个空洞洞的胸膛。
一刀从他的心口直切到小腹,断口齐整,像是手术刀所为。
而躯干里的心肝脾肺肾,都被挖了个干干净净。
他张了张只剩半截舌头的嘴,发出“嗬嗬”的响声。他扒拉着褚颜的胳膊,想将他往那边拽。
褚颜已被这诈尸的一幕骇得魂飞魄散,他生怕一个晃眼,整个尸堆都活过来。
他一个人可不够这些鬼杀的。
褚颜正慌乱之际,脑后突然传来嘣的一声响,是干巴老头用薄木棍打了他。
“叫叫叫,怕怕怕!把别人喊过来,叫你好死!”
褚颜本想还手,但这时屋外却响起了一声鸡鸣。
干巴老头登时脸色一变,他像是忌讳着什么,没再骂他,颤颤巍巍走回桌子旁,开始收拾。
褚颜揉了揉后脑勺,心想:哪里有人?这里除了我一个活的,你一个半死不活的,连鬼影子都没有。
他刚冒出这个念头,就感到屋子“轰轰轰”地动了起来,晃得他险些没站稳。
“哗啦哗啦。”绞肉机突然发出剧烈的声响,大量红白交杂的碎肉残骨,顺着它下方的橡胶管道挤出来,注入地板下方。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等着,将这些碎肉残渣吃下。
人皮灯笼里的尸油已经烧到了底,窗外也渐渐翻出了鱼肚白。
干巴老头狠狠剜了他一眼,扔过一张50块的钱币,道:“这是你今天的工钱!明天要是还这样,就不用来了!”
要不是走不了,我一点都没想来。褚颜心想。
但他面上依然毫无表情,只是默默接过那张纸币,走到房间里唯一的水龙头那里,洗去手上残余的污垢。
才切了一条臂膀,他便感觉自己整个灵魂都受到了侵染。
那冰凉滑腻的触感,那粘稠流淌的鲜血,还有那翻滚涌动的蛆虫,都在他脑中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