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摇摇欲坠的木楼梯,那片鬼血,以及3楼的衣柜,都暂时没有追上来。
他们终于顺利地逃离了那片和着浓稠血腥味的空气。楼下旅店大门紧闭,几张桌子还和上楼时一样凌乱地堆叠在门口,抵着大门。
后厨没有人,深红色布帘盖着橱柜。
杜虞已经恢复了正常。他眉头紧锁,脸色依旧很苍白,但还是和杨知澄一起快速地将那几张桌子搬走。
打开大门上缠绕的铁链,杨知澄一把将它推开。桐山街带着水腥味的空气涌入旅店,竟显得有些清新。
烧烤店老板肯定是带不走了,早点离开这鬼地方,至少大街上会安全一些!
杨知澄率先跑了出去。但他一脚踏出门槛的瞬间,背后忽然贴上了一个冰凉的身体。
“嘻嘻。”
男人细小粗粝的笑声飘来。
“找到你们了。”
杨知澄猛地回头,正对上爸爸那张扭曲的脸。
第90章 桐山街(12)
竟然忘了他!
极为短暂的时间中,杨知澄的脑海里只来得及掠过这么一个念头。
一股大力袭来。他的肩膀上传来钻心的剧痛,整个人向后仰倒,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咚!
后脑勺砸在青石板地上,细密的腐臭味陡然笼罩住杨知澄的大部分感官。他的头颅撕裂般地剧痛,眼前闪过一片模糊的白光。
尖锐的痛感并未消失,反而更加清晰。有什么东西刺入肩膀,伸进血肉,像是要剥开他的皮,钻入他的身体之中!
杨知澄竭力睁开眼。灰沉的天空被爸爸惨白浮肿的脸占据,他的四肢不知何时变得瘦长,像是抽条的枯枝。
而他的手……不,或许它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手,刺破了杨知澄的肩膀,顺着伤口一点点向里伸去!
什么东西?!
剧痛和强烈的恶心感迫使杨知澄挣扎了起来,想要将爸爸推开。但他身上竟然提不起一点力气,爸爸看起来脆弱,但出乎意料地有韧劲,死死地缠绕着他,丝毫不肯松手!
“杨知澄!”
他好像听见杜虞喊自己的名字。
面前是扭曲的脸,稀薄的日光落下,又一点点地变暗。
诡异的暗色渐渐蒙上杨知澄的视野,他的手脚不知何时开始变得冰凉麻木,好像血液的流动都停滞了下来。
咚、咚、咚。
他听见自己缓慢的心跳声。意识模糊间,有什么东西贪婪地舔了舔舌头。
恶寒感席卷过全身,杨知澄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但下一刻,变暗的视野却一瞬间清晰,那钻进他肩膀的东西被猛地扯开,在半空中抡出一道弧线,又被重重地丢在地上!
道袍扫过杨知澄的面庞。
街道上传来一声尖利的嚎叫。杨知澄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只见宋观南一脚踩在爸爸身上,五指插入它的头颅,一用力,竟是直接将脑袋给扯了下来!
不远处旅店内传来闷重的落地声,好像什么东西在愤怒地跺脚。宋观南扬手,将那脑袋丢进旅店半开的门内。
脑袋没入黑暗,而后大门便砰地一声关上了。
地上爸爸残余的躯体迅速萎缩,变得干瘪暗沉。
杨知澄忍不住抬头看向宋观南,只见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平直地看着旅店的大门。
相比于来时,此刻旅店的外墙面上多了一道蜿蜒的鲜红血迹。血迹一路向上,没入3楼一扇窗户之中。
此时那扇窗户已经打开了,里面空空荡荡,好像什么都没有。
“给。”
杜虞伸了只手来,他手里是一卷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绷带。
杨知澄接过,道了声谢,又问:“你还随身带着绷带?”
“我的鬼需要流血。”杜虞回答。
他亦是看着旅店的方向,神情莫名。
“对那鬼血,你有什么印象吗?”
“没什么印象。”杨知澄摇摇头,并未和盘托出,“我只记得,我好像很讨厌它。”
杜虞沉默了。
过了会,他才开口道:“我总感觉,我的鬼好像与它有点关系。”
“什么?”杨知澄一怔。
“我说不准……”杜虞皱眉,“刚才,在201门口,我感觉它好像受到了什么召唤,想要离我而去。”
杨知澄腿已经差不多恢复了知觉。他从地上站起来,对杜虞的话亦是没有什么头绪。
“会有这么巧合吗?”
“我不知道。”杜虞又摇了摇头,他神情晦暗不明,“我得回去求证一下。”
“你身上带着当铺的诅咒,这一路上遭遇的凶险也都是率先冲你而来的。在201房门前时,更容易被攻击的是你,不是我。但这次,却不一样了。”
“我明白。”杨知澄点点头,亦是觉得蹊跷,“这的确很奇怪。”
正说着,旅馆门口传来吱嘎一声。杨知澄猛地抬起头。
大门忽然被缓慢地推开,露出腐朽的门槛,整齐的桌椅,还有昏暗的后厨。
还有站在门后的爸爸妈妈。
他们已经恢复了一开始进旅店的模样。妈妈穿着蓝花布衣,面色阴沉,一双吊梢眼格外精明;而爸爸留着络腮胡,露出大片眼白,嘴唇乌紫,身形魁梧。
背后,橱柜鲜红色的布帘微微晃动。他们就站在旅店门口,怨毒地看着三人,却始终没有踏出门槛一步。
杨知澄不适地皱皱眉。
“走吧。”他对杜虞说,“不是还要去379号吗?”
“……嗯。”杜虞点点头,“他们可能记恨上了我们。这个地方,以后也最好不要来了。”
杨知澄扯了扯宋观南,可他却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
爸爸妈妈后退一步,消失在旅店的阴影之中。宋观南这才转过身,慢吞吞地缀在杨知澄身后。
他怎么了?
杨知澄忍不住观察了下宋观南的眼睛。
在黯淡的光线下,他似乎看到眼白中隐隐约约遍布着散不去的诡异花纹。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杨知澄心中不安。
“宋观南,回来。”他试探地拉了拉宋观南的衣袖。
可宋观南却纹丝不动,仿佛没听见杨知澄的话一般,沉默地站在原地。
“……回来。”杨知澄抿了抿嘴,又重复了一遍。
宋观南依旧没有动作。杨知澄足足盯着他好一会,才终于放弃了。
“走吧,还是走吧。”他妥协。
离开时,杨知澄还看了眼旁边山羊胡子的铺子。
他一直都觉得很奇怪,这山羊胡子在记忆里似乎并未如此嗜睡。但直到此时,他还在睡觉。店门大开,露出里面一张张迎风飘飞的宣纸。
每一张纸都染上了鲜红色的颜料,像是朱砂,又更像是鲜血。
一张张鲜红色的宣纸飞舞。山羊胡子安静地瘫在躺椅上,胸口微微起伏。
……为什么也是红色?
刚从旅店中离开,鲜红色的东西总让杨知澄觉得很不舒服。不愿招惹事端,他便只是浅浅地打量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山羊胡子闭起的双眼忽然睁开了。
他的眼皮底下不是眼白,而是和宣纸一模一样诡异的鲜红色。
旅店2楼的窗户晃了晃,一层红色悄然在窗玻璃上蔓延开来。山羊胡子好像看到了这一切。当窗户完全变红后,他又重新闭上眼。
画室内的宣纸上,颜色更浓了。
糖画老板锅里黏腻的糖水好像泛起了诡异的红光;而隔壁布店中,不知何时扬起了一匹极其显眼的纯红色布匹;不远处踢球的小男孩,那脏兮兮的布球忽然慢慢地变成了崭新的鲜红色。
那些红色有生命一般缓缓地延伸,顺着一间间店铺,犹如血液涌入心脏般流向桐山街最深处。
……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
杨知澄望了望天空,只见一朵朵厚重的云不知何时已聚拢过来,将为数不多的日光盖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