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知澄恍惚了一瞬,脑海里几乎生出走过去的欲望。但斗篷人往店门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扇门却突兀地关上了。
砰地一声,踩着机器的身影停顿了一下,又重新开始机械地动了起来,就如同没看见他们似的。
杨知澄望向斗篷人,却正巧对上他漆黑的双眸。
那双眼睛冰冷漠然,杨知澄浑身一哆嗦,但仍然不闪不避地迎上他的目光,笑道:“你真的比我爸爸妈妈厉害多了。”
“他们时常拿这些东西束手无策。”
“……”
斗篷人沉默着。那一瞬间看起来无比冰凉的眼瞳,悄悄地回归了正常。
400号后的居民们就如同杨知澄印象中一样不友善,他们一路向前走着,这些居民就一路如同雨后春笋一般从建筑里冒出来找他们的麻烦。
但斗篷人真的很厉害,杨知澄眼见着他如若无人一般在昏暗的街道上穿行,斗篷的边角在阴冷的天空下飘动。
这人并不需要自己的帮助。
他好像也不怕那些邻居。
杨知澄想。
这一点极大地勾起了他的兴趣——他没说谎,斗篷人比爸爸妈妈厉害了太多。他无端地开始庆幸于自己果断跟上斗篷人的决定,尽管那一刻,只是出于一种莫名又强烈的直觉。
两人最终停在街道尽头的一栋洋房花园前。
‘桐山街444号’。
洋房前的门牌上如是写着。
看着略有些锈迹的门牌,和花园前黑色的铁门,杨知澄心中忽然冒出些许怪异。
他下意识地够着头往里望去,只见花园里一副破败的模样。花圃里全是枯萎的枝叶,而门边架起的秋千上,木板已经变得破破烂烂。
洋房上是灰扑扑的窗、爬上青苔的墙壁。他呆呆地看着在风中摇晃的秋千,一时间有些失神。
这时,斗篷人突然伸手推开了洋房花园门口那扇黑色的铁门。
铁门没有锁,轻易便向两旁慢慢滑开,发出刺耳的声音。杨知澄回神,瞥见斗篷人径直向洋房内走去。
他目不斜视,十分有目的性地无视了摇晃的秋千和枯萎的花朵,走向洋房的大门,又毫不犹豫地将门推开。
吱——
杨知澄来不及叫斗篷人等等他,只好一路小跑着就追了上去。
这洋房里是一个装修得格外雅致的客厅。相较于外面的破败,这客厅可以说是相当干净。摆放在正中央的真皮沙发和客桌似乎被经常擦拭,没留一点灰尘。留声机上是一张没有在播放的唱片,而唱针则静静地搁在一旁。
客厅的几面墙整齐地挂着一幅幅画,每一幅画看起来都一模一样,忠实地反映着客厅里的景象。
杨知澄看了半天,又慢慢地向前走了几步。
好像是有点古怪。
他想。
又似乎没有那么古怪。
他莫名地伸手捻起唱针。斗篷人这时看了他一眼,制止道:“你先不要乱动。”
“噢。”杨知澄听话地松开手,“好的。”
“跟紧我。”斗篷人强调,“这里很危险。”
杨知澄激灵了一下,忙跟在斗篷人身后,和他一起往洋楼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
走廊两旁的墙壁上亦是挂着一幅幅画。画上是一条不知是何处的走廊尽头,尽头处有一扇紧闭的窗户,被窗帘牢牢地遮着。杨知澄多看了两眼,便目不斜视地盯着面前斗篷人的背影,不愿节外生枝。
走廊上一片昏暗。四面八方都是关上的门,也不知光线能从何而来。模糊中只有斗篷人的背影,他留着长头发,扎了个紧紧的发髻,在黑暗中的背脊宽阔。他斗篷摆下若隐若现的是灰白色的衣摆,脚蹬一双黑靴,看起来步履稳健且快速。
在进入洋楼后,他就没有那么目不斜视了,目光左右逡巡,似乎在警惕着周围的危险。杨知澄看见他略显冷淡的下颌线,轮廓分明的喉结,鼻梁高挺,看起来清冷中却带着些雷厉。
杨知澄心想——这人可比爸爸妈妈看起来顺眼太多了。
爸爸是丑东西,妈妈也不逞多让。街上的居民除了旗袍店女老板以外长得都很欠奉。
他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就像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斗篷人看起来似乎不大认识路,洋楼地形复杂,他站在一个岔路口处,就要仔细地辨认一会方向。他们越走越深,光线也越来越暗。
杨知澄好像闻到一些古怪的味道,也说不上是什么,但很像每次桐山街下雨时的气味,又略有不同。
不知是水腥气,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而且,时间越久,杨知澄就觉得墙上的花纹越眼熟。
在昏暗中,他眯起眼。
好像是卷草纹,和院子里的蔷薇花一样优雅柔美。
……可是卷草纹是什么?院子里那堆枯萎的草叶是蔷薇花吗?
他忽然升起点疑惑。但下一刻,忽地,他听见一阵轻微的、咕噜噜的滚动声。
那声音很小很小,几乎淹没在两人的脚步声中。杨知澄拉了下斗篷人的衣摆,示意他有情况发生。
斗篷人停住了脚步。
面前的走廊上传出几声门闩响,面前一排木门突然打开,滚动声骤然清晰!
杨知澄在斗篷人身后,眼见着十几颗头颅咕噜噜地从门中滚了出来,又相继碰撞在一起。它们一只只地转过脑袋,用油漆涂画上的五官齐齐对向走廊中的两人!
那是一群娃娃的脑袋!
它们挤挤挨挨地摞在一起,咧开嘴巴,尖利地笑了起来。
“嘻嘻嘻嘻……”
尖锐的笑声让杨知澄脑袋嗡地一声,他下意识举起剁骨刀,想将那几只娃娃都砍成碎片——
这时,斗篷人一伸手,将杨知澄护在身后。
一阵冰冷森寒的气息从他身上弥漫开来,冻得杨知澄一个激灵。
“嘻嘻……嘻嘻……嘻……”
娃娃的笑声越来越微弱,那诡异僵硬的笑容也逐渐变得呆滞,而后定在了面庞之上。
“走。”斗篷人回头看了杨知澄一眼。
“噢……好。”杨知澄点点头。
他看着地上呆滞的娃娃脸,用油漆涂的五官看起来简陋怪异。斗篷人率先跨过地上不再动弹的娃娃头颅,杨知澄回过神,跟上他,两人一齐往更深处走去。
洋房一片寂静,只有他们的脚步声。
走着走着,杨知澄忽然感觉到如芒在背,回过头,就看见一个半开的门缝。
门缝里有一双漆黑的眼珠子,好像是一个人,隔着门缝,正偷偷窥伺着两人。
“……哎。”杨知澄立刻扯了下斗篷人的衣角,“那里有……”
就在他说话时,门突然轻轻关上了。
斗篷人回过头,杨知澄有些尴尬,但只好说完:“刚看到那边有扇门开着。”
“……”斗篷人沉默两秒,“没事。”
他并没有责备杨知澄,只是淡淡地应了声。
这个小插曲轻轻地消散在寂静阴冷的洋楼之中。
在斗篷人艰难的认路下,他们来到了一个楼梯间前。楼梯一边向上,一边向下。向下似乎是去地下室一样的地方,那里黑咕隆咚,看起来尤为阴暗不详。
杨知澄看着黑漆漆的地下室,莫名地打了个突。
好奇怪。
真的好奇怪。
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再一次飘散在他的脑海间,令他蓦地生出想去地下室一探究竟的危险想法。
“上楼。”斗篷人突然有心灵感应似的回过头,警告杨知澄,“不要往下看。”
“……好。”杨知澄依旧不想被他抛下,立刻点头。
只是古怪感不会随着不看地下室而消失。杨知澄心不在焉地跟在斗篷人身后,和他一起沿着楼梯向上走去。
他们经过楼梯拐弯处,那里有一只小柜,柜门半掩着。在杨知澄经过时,那扇柜门却突兀地开了。
斗篷人蓦地回头,一把按下杨知澄的脑袋。